王元智对玄奘续道：“我忙命跟随弟子将张天师抬到内院将息，哪知那时天师的神志便已不清，不光乱喊乱叫，而且见人就咬。没办法在后院发现了这个带铁栏杆的砖房，想必是之前天师囚禁猛兽的地方，只好先将他先关在那里。”

玄奘点头道：“原来是白鹤认得主人才辨别出那怪物就是天师。只是张天师为何要杀这四十九名弟子呢？这可都是他门下的亲传弟子啊！”

王元智又揭开三具尸体上的白布，道：“法师请看这三具尸体，这三具尸体是其中面目还算完整的了。”

玄奘低头仔细看了看，这三具尸体上半边脸与其他人一样烂的血肉模糊，嘴巴那一部分却还完好，想必是天师发雷的位置偏了稍许，诡异的是，他们三人的嘴角都是上翘，其中一个嘴还是张开的，保持着欢笑的样子。

玄奘愕然道：“他们……他们难道都是在笑？”

王元智点头道：“正是。他们是笑着死的。”

玄奘道：“这么说，他们并不是被天师突然袭击而死？”

王元智道：“如果是突然袭击，那么这些人应该是惊愕的表情。除非天师在下手之前就早已对这些弟子说明他们即将受死，而且会死得其所，死得重于泰山。因为要到死都保持这个微笑的表情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这些弟子对自己的死非常欣慰。”

玄奘皱着眉头，在屋子里慢慢地踱步，一会伸手摸摸脑袋，一会口中念念有词。王元智正搞不清楚玄奘在做什么，玄奘忽然抬起头来，大声道：“道长你说你们道家修行最高的目标是什么？”

王元智道：“那自然是白日飞升，羽化成仙咯。”

玄奘兴奋地连连搓手，道：“羽化，羽化，飞升，飞升……”

王元智一拍大腿，道：“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玄奘忙问：“道长想到什么了？”

王元智道：“法师可曾听说西汉淮南王刘安的故事？”

玄奘道：“我知道。说的是当初淮南王刘安修炼成仙，在他院子里的鸡和犬也吃了他所遗丹药，与他一起白日飞升，上天做神仙去了。”

王元智道：“正是！这四十九名弟子是要跟张天师一起飞升做神仙去了！难怪……难怪……”

玄奘道：“难怪什么？”

王元智道：“我当时在大殿四处勘查，想找出事情发生的端倪。在大殿中央的铜鼎中发现了布帛焚烧后留下的灰烬。”

玄奘道：“这灰烬有什么异样吗？”

王元智道：“那布帛看得出是一张表文。按照道家仪轨，焚表上奏天帝原是没什么出奇，我当时只是匆匆扫了一眼，看见上面有些字迹，具体有什么我也不记得了。”

玄奘道：“那灰烬还在吗？”

王元智道：“我未曾动过，法师且随我过去查看。”

三人来至大殿，王元智揭开铜鼎盖子，果然里面还残留着一段布帛的灰烬。玄奘怕弄碎灰烬，便从一旁供桌上取过蜡烛放到铜鼎底部，借着烛光看到布帛灰烬上果然有些字迹，边看边念道：“臣龙虎山……什么什么……诚惶诚恐稽首顿首再拜……什么什么……蒙赐仙丹三粒什么什么携门下弟子……什么……即日羽化飞升……什么什么……位列仙班……”

读到这里，玄奘直起身来，道：“知道答案了，果然是天师带着弟子飞升去了。”

王元智叹了口气，说道：“不过……看来天师还没飞升成，弟子们倒是都不在人世了。”

玄奘忽然又皱眉道：“道长，我还有一事不解，道家所说的‘羽化成仙’便是变成飞鸟么？就像张天师现在的可怕模样？”

王元智道：“这也不能一概而论。就好比佛教的‘涅槃’一样，僧人去世可以称为‘涅槃’，但未必都是达到当初佛祖脱离肉身进入佛性的境界。道家修行之士去世一般会尊称为‘羽化’，但未必都是变成飞鸟成仙而去。道家的神明里有些最初就是飞鸟的形象，比如九天玄女，比如二十八宿里的朱雀，只是后来才被附会成人形，也有传说一些修道之人悟道之后变化成飞鸟的。可是贫道并未亲眼见到，要说亲眼看见一个活人变成飞鸟，这……还是第一次。”

玄奘道：“或许是张天师得到仙丹，想服食之后变成飞鸟或者像刘安那样白日飞升，先跟弟子们说明，带大家一起飞升。弟子们肉身自然是不可能飞升的，所以先用掌心雷了结了弟子们的性命，再吃下丹药。道长说看见只剩下了一粒丹药，那么就是说在张天师吃下第二粒丹药的时候，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想再吃第三粒也没办法去伸手去取了。”

王元智道：“从情形来看，张天师应该是在变成这个样子之前对弟子下手的。可是，为什么不是自己先吃下仙丹，再对弟子下手呢？这个所谓的仙丹又是什么来历呢？”

玄奘心中一凛，森然道：“难道是天师自己也对这仙丹的功效没有信心，所以才先把弟子杀死，以免……以免……”

王元智道：“以免弟子们看见他古怪的样子？”

玄奘叹了口气，道：“或许是吧……我也不敢妄加揣测。要么，敢不敢把第三粒仙丹给天师服下，说不定会好起来呢？”

王元智道：“万一不好呢，他发起掌心雷来，咱们谁能抵挡？”

玄奘想想龙虎山弟子惨死的模样，也只好无语。

两人推测到这里，好像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理顺清楚，可是玄奘心里却依然感觉很大的不对劲，到底是什么，一时也说不清楚。

抬头看已是正午，王元智道：“咱们只顾得推断事情，都忘记做些斋饭吃了，两位远道而来，我虽不算这里的地主，到底早来一步，也该代天师尽一下地主之谊啊。”说着便到后院厨房洗手做饭。

玄奘笑道：“道长何必客气，贫僧修为远不如道长，在道长面前只是小辈，哪里敢劳动道长下厨？只是道长门下弟子难道此刻已不在山上？”说着便也找些菜蔬摘洗起来。

王元智道：“他们帮我收拾好这里，我便打发他们回山去了。毕竟一来张天师这个样子还需要人照料，二来龙虎山发生血案，来龙去脉还没了解清楚，我想一个人静静想一下，所以便只要阴阴和阳阳陪伴就是了。阴阴阳阳在山上呆不住，我便叫他们到处巡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异样的东西，或许跟血案有关也说不定。”

玄奘道：“我听阴阴和阳阳说道长早已知道我们要来？”

王元智笑道：“贫道略通京房卦，无事推算出今日贵人西来，所以顺便叫他们下山迎接。”

悟空烧火，玄奘抢着做好斋饭，三人坐到桌前，吃了两口，玄奘叹了口气道：“不觉又过了半天，不知长安城那边怎么样了。”

王元智道：“我只顾得和法师推演案情，还没问法师究竟来龙虎山请张天师做什么呢？”

玄奘道：“龙虎山发生这样的变故，看来是没办法请天师下山了。若是请不到天师，原本也该到茅山去请王道长的。天幸王道长恰好在此处，这……这真是长安百姓之福啊。不瞒道长，贫僧是奉当今监国太子李建成之命并代替佛门领袖大德法琳大师来迎请天师的。长安城天子脚下如今出了一种怪物，叫做‘鸠盘荼’，这怪物专门…….”

“什么！鸠盘荼？！”王元智听见“鸠盘荼”三个字，顿时失去平和的样子，大叫道：“鸠盘荼？它怎么出来作乱了？”

玄奘一愣，道：“难道道长知道这种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