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第零记一张照片》

文/时聿

近几天来，总是有点心神不宁，神经像拉开的弓弦一样绷得紧紧的，老是感觉旁边冷不丁会蹦出来一个模样可怖的怪物。

外面暖意融融，很适合外出。

我抓过一顶帽子拐到大街上。走在人群之中，望着周围黑压压的脑袋，有了些许安全感。

现在是七点五十分，正是上班高峰期。人行道上有不少白领步履匆匆，手里提着一份简单的早餐，一边吃着一边往公司赶。

呼吸着早上清新的空气，看着周围朝气蓬勃的人，我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全身都充满了力量，好像随时都可以飞起来。

突然间，我注意到了走在我前面的那个男人。我只能看到他的后背，笔挺的黑色西装在朝阳下有些熠熠生辉。他和其他急着上班的人并无差别，吸两口摩卡豆浆，就瞅一眼腕表，生怕迟到。

我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为正悠闲地趴在他头上的那条虫子。

那是一条小拇指大小的虫，白白胖胖的，身体布满恶心的褶皱。它正在男人的头发里蠕动，让我想到儿时在麦垛上打滚的情形。

我疾走两步，离他半步远的时候，拍拍他的肩膀。手落在他的肩上，好像拍在棉花上一样，软绵绵的，没有着力点。

我按捺住诧异，嘴里轻声提醒道：先生，你的头发上有一条虫子。

他停住脚步，用闲着的左手，迅速而准确地抓住了虫子。然后两根手指夹着放在豆浆里摆了摆，张开大嘴，一口吞下。

转过脸，对我笑笑，说：谢谢！

我惊愕地呆愣住，他竟然长着一张狐狸似的脸，呈倒三角形，下巴特别尖，脸色青得吓人。他狭长的眼睛很快地眨了一下。

在我愣神的间隔里，他已经走远，金黄色的尾巴一闪，便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这是个幻觉！我呆呆地自言自语道。

忽然后面有人撞了我一下，我一回头，又是一个长着狐狸脸的人！

他伸出狭长带刺的舌头舔了舔鼻尖，眼睛促狭地一眨，似乎在表示一种默契。

旁边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边的异常。

我感觉喉咙干燥，急切地想摆脱这个“怪人”。如果他算是人的话。

我拔腿在人群中跑了好几分钟，转身打望一下，那个狐狸脸没有跟过来。

两手撑着膝盖，我咻咻地喘着粗气。嘴里发出的咻咻声极像某种小动物的声音。咻咻。咻咻。

我心头有点诧异，以前从来没发出过这样的声音。

我下意识地向右边转过脸去。

右侧是一家星巴克，干净的落地窗上映着街上的人影。

隐约中，我看到自己的脸呈倒三角，下巴极长。嘴里吐出狭长的舌头，眼睛诡异地眨了一下。

我满头大汗，直直坐在床上。

又是这个噩梦！这已经是本月第三次碰到这个梦境了。

我拿过镜子，里面还是我，正常的我。瘦长苍白的脸，挺拔的鼻梁，浓眉。

可谁又能确定现在的我是正常的，狐狸脸只是梦境而已呢！也许现在的我才是在梦中的产物呢？

想到镜子中的我只是狐狸脸梦中的一个幻觉，心脏有些发颤，连忙将镜子扔得远远的。

我穿戴整齐，挂上单肩包，一只脚刚刚跨出房门，突然想起我已经不用上班了。

那是昨天的下午，我刚从外面回到单位，就接到通知，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主任的办公室。

主任沉着脸，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杨昕，我批给你一个月的休假期，你暂时不用上班了。”

我心里明白，肯定是因为我昨天发的那篇稿子。我通过几天私底下的调查，揭露了本地一家有点名气的企业存在财政方面的问题，触到了那家公司的丑恶处。估计是他们通过区政府给我们报社施压了。

“那谢谢您勒！”我拍桌而起，“我刚巧想好好休息一下呢！”

说罢，头也不回地撞门而出。

主任本来还等着我求情时教训一下我呢，没想到我突然蹦出这句。他顿时语言无力，只能手指着我远去的背影，“你、你、你……”，

心中的气倒是发泄了，但随之而来的代价就是要闲置一个月。不过对于我这个徒步发烧友来说，这一个月正好是出去徒步的好时机。

我坐在电脑前，开始规划出行的路线。

看着地图上眼花缭乱的地名、山脉湖泊，拿不定主意去哪个地方。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是一位以前的同事小莫，也是我的好朋友，闲聊了几句便挂上了。

放下手机，我心里突然一阵茫然，盯着电脑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脑袋出现一个断层，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我索性起身，去整理房间。之前一直忙于到外地各处去采访调查，就算回来一趟，也是浑身疲惫地栽到床上倒头就睡。现在终于有了空闲。

自从我爸去世后，我便孤身一人住在这个大房子里，由于设计问题，客厅采光不好，终日阴暗不见阳光。客厅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大块玻璃，当初的打算是扩大视野，增加室内开阔性。现在却让本就阴森的客厅更增添了几分幽深的感觉。

我拖了一遍地，把垃圾装在一个个塑料袋里，堆放在了门口。

然后去整理书房，这里是爸爸生前喜欢呆的地方，里面的摆设我几乎没怎么动，维持着几年前的样子。

把书桌擦地一尘不染，又走向书架，一排排的书籍上布满了浅浅的一层灰。吹一口气，这些细小的尘土便飞舞起来，在阳光的照耀下，晶莹活跃。

两只手把书籍一摞摞小心翼翼地取下，码放在地上。虽然很小心了，可还是出了疏漏。我过于贪快，一次取的书有些多了，结果有几本“哗啦啦”掉在了地板上。

我急忙安置好手中的这些，去捡书，眼睛突然瞥到一张纸一样的东西飘到了书架下面。

我探手取过来，这是一张很旧的照片，最原始的黑白照，表面已经有些起皱了。上面是一位年轻的姑娘，蹲在一条小溪旁侧着脑袋洗着头发，长长的头发垂进了水里，和倒影连接起来。她的脸正对着镜头，洋溢着一脸甜甜的笑容。后面是苍茫茫的连绵不绝的大山。

这张照片我之前见过几次，是爸爸生前给我看的。不知怎的，每次看到这张陈旧的照片，我都会感觉有一股压迫感在心间激荡，压抑得我喘不过气来。我说不清楚原因，不知道是那庞大地使人敬畏的大山群，还是那个洗着长发的姑娘。

爸爸在临死前仅留的两句话是：照片上那个女的是你妈妈，是我在大秦岭里一个叫黑云坳的地方当知青时认识的。

他长着干瘪的嘴巴，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死神已经悄然而至，它黑色的披风一甩，一个晶莹的东西就从爸爸衰老的身体里逸出，被收进了披风里。这时，爸爸的眼睛里仅存的一丝光芒顿时熄灭，他的身体软塌塌地陷了下去。

我此时已经进入了臆想中，我脑海里有两个影像在相互纠缠着，一个是照片上的年轻姑娘，一个是我自己假想出来的从未谋面的妈妈，影像试图相互融合成一个人。

直到进来视察的护士的一声叫声，才把我从遐想中叫出来。

正好，那阵子采访任务特别忙，我随便把照片夹在一本书中，便去筹备爸爸的丧事。忙完丧事，又投身于工作，把这张照片忘在了脑后。

直到今天，它才从遍布灰尘的书籍中解脱出来。

秦岭??????

我三步并作两步，奔向电脑，我的心里像是突然燃起了一把火，激荡难抑。

我仔细地观察着地图，规划了一条路线。

确定了线路后，我又网购了一些必需品。准备妥当后，给几个关系很铁的朋友打了个招呼，便在一个天气晴好的早上出门了。

中间的转乘琐事自不必赘述，在我从广元县的一个小镇下车后，便一头栽进了一座大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