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星超猛然回到床上,嘴巴一张,喊出声来:“滚开!快滚!”
正在紧张操作的罗海鹏吓了一大跳,罗晓云胆子更小,哗啦啦扔了手术托盘,刀剪纱布滚了一地。
屋外的偷猎汉子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也虎得够呛。
张星超慢慢睁开眼睛,周身麻木毫无知觉,罗海鹏的大口罩凑过来,“还有一会手术就做完了,安心些,你没事。”
这话好像高效催眠剂,张星超迷迷糊糊又陷入睡眠,眼睛闭合间,仿佛那些喇嘛匆匆离去,不再纠缠。但他顾不得许多了,困。实在是很困!
院子里,驴脸把小胡子拉到一边咬了阵耳朵,小胡子背着手走了三五十个来回。
无比混乱的一夜。
四
第二天中午,张星超听驴脸说,金巴村派出所有个女警卓玛开车进到镇子,亮出警证,说接扎西遗体回他老家金巴村。
金巴村有林芝地区最大的天葬台。
张星超身体恢复很快,执意要跟卓玛送一程扎西。
因为打算晚上去闯闯监测站搞黄金,罗海鹏他们也没硬拦张星超。
一身警服的卓玛身材高挑,气质高雅,二十出头,车子是旧切诺基,但看起来保养不错。
装扎西的口袋在后座,卓玛特意挨着尸体,小心补上一层香灰。
“大切”由张星超驾驶,他介绍自己是北京来的生意人,罗海鹏的合作伙伴。
出发前卓玛拨了一个长途:“值班室么?我,卓玛,大约八个小时以后到,请你们做好准备。”
张星超很欣赏卓玛的认真,不过有伊娜的样子,他对过分专注的职业女性总是喜欢不起来。确实,卓玛干练有余,温情不足,谁要娶她这女丨警丨察,工作是轻松了,家里一定很累。
车子轻快穿行在碎石路上,张星超略微加油,时速表就指向了80 迈,卓玛看看速度,不好直说,轻微咳嗦一声。
张星超的脚渐渐抬高,车子降到60 迈。
二人都没说话,但彼此读懂了对方的意思:遗体不能颠簸。
到金巴村要走六七个小时,张星超伤愈不久,身体毕竟有些虚,开着开着就犯困,卓玛就道:“张总,还是我来开会儿,你看怎样?”
张星超看看她,卓玛一笑。
张星超真是困,也顾不得许多,把车停在路边,二人调换了座位。卓玛轻快启车,稳稳地把车子加速到70迈,张星超见她操作稳重,毫无不当之处,心下甚宽,困意袭来,他放躺了靠背,不一会就打起呼噜来。
伊娜……天珠……扎西……
张星超又回到了那个非常熟悉的怪境,他努力分辨每个元素,却无法有效捕捉任何一个点。
他似乎穿行在一个与他无关的四维世界,只能看,却不能感受。没有色声,没有香味,没有触觉,没有……一幕幕的哑剧不停上演,谢幕,循环往复。
突然,又一声咳嗽让梦境戛然而止。
很真实的咳嗽,来自脑后!
张星超浑身激出冷汗来,后座上应该什么都没有,除了扎西!
他瞪大眼睛猛然回头,口袋完好,没有异常。但就在他扭头的一刹那,感觉左臂甘孜手绳上的天珠,动了一下。
张星超的暴醒把卓玛吓一跳,她一面稳住车子,一面从手边抠出一听饮料递给张星超:“张总,太冷?我窗户关小点。刚才都看你打哆嗦。”
张星超勉强笑笑:“没事没事,作个不好的梦。”
卓玛不再问什么,悄悄把窗户升了一下,看看时间,到把金巴村还有三个多小时。
碎石路走到尽头,过岔路,车子顿时颠簸起来,从一马平川的碎石路直接到年久失修的山路,还真难过渡。
前面不远是把赞松峡谷,从这开始,到金巴村只剩下百十多公里,不过这段路是最难走。赞颂峡谷是林芝地区的招牌,山不算高,但群峰密集,树木葱茏,被当地硬是冠以“藏地小九寨”的称号,向外推销特色旅游。
不过酒香也怕巷子深,公路不怎么样,游人如何来得,除了去办事拉货的车,很少有外地车走这条山路。
车少了,路就显得很冷清,附近也没什么人家,满山的密林随风呼呼作响,大白天也觉瘆人。
这回二人又换了位子,张星超开车,卓玛打盹。
张星超还在回想刚才的那声奇怪叹息,卓玛则眯起眼睛聆听窗外风声的变化,二人无话。只听车下砂石因摩擦哗哗作响。
车底盘重,倒也不算太颠簸,但恶劣环境带来坏心情。
太阳西斜,和一辆摩托打过照面后,就再也没见对面来车。
胡思乱想间,马达突然扑扑几下不响了,然后车子一顿,熄火。
靠惯性滑行一段距离,张星超停好车,叉起腰下去检查,电路没问题,发动机没问题……查到最后,原来是油路,油嘴糊上了。
卓玛试过些工具,也统统不好使。
两个人只剩下一罐饮料,和越来越低的斜阳。
张星超试过所有办法,也无法让车子重新活跃起来,车子真成一堆废铁。
太阳一点点隐去,山风冷起来。
车里仅存一点热气,张星超和卓玛都披上了外衣,在越来越黑的暮色中焦急等待来车。随着日光完全消失,这一点点希望也破灭了,他们不得不在这里过上一夜,等候明天早起赶路的车。
“卓玛,怕不?”张星超没话找话。
卓玛艰难地笑一下:“说不怕是假,不过,这不是有你张总么。”
张星超也笑起来,车里的气氛有些尴尬,又有些暧昧。
卓玛把饮料递给张星超,张星超又推回给卓玛,二人谁也没喝。
天色完全黑下来,刚刚有点月光,但云彩很不识相地扑上去,把这点光亮也盖得严严实实,真正是伸手不见五指。
“张总,你是北京人?”卓玛突然想起什么,问道。
“啊,不过不是正宗老北京。”张星超随波而动,脑海中浮现出北京的模样,不过很模糊。
那些记忆都是特工时代的,很远了。
“北京一定很好玩吧,我可从没去过呢。”
“过些天我就回家看看,你想去么?”
“那当然好了,不过,北京消费很贵么?我怕。”
张星超想,西藏女性还是有弱点的,一旦离开她们赖以生存的藏地,很可能就变成了一摊毫无用处的都市附属品。
于是他笑了:“呵呵,现在消费更贵,房价疯涨,老字号也没了,没啥好看的。”
卓玛继续问着北京的风土人情,张星超也尽力搜索记忆中的影像,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竟也不觉得害怕,宽敞的吉普车似乎成了他们露营的玻璃帐篷。
一切都很平和自然,那场不期而遇的车子故障变得可有可无起来。
不知道是谁先困了,也不知道是谁先睡着了,聊天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在二人的梦境里。
夜一点点深下去。
张星超突然感到车里很冷,他被冻醒。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头来,借着月光,张星超看到车窗上蒙了一层薄薄的哈气。
真的很冷。
卓玛身子略偏,外衣反扣在身上,已滑落了一半,发髻松散,全无警队丽人干练样子。
张星超正要伸手去替卓玛盖衣服,突然感到一阵奇寒从背后袭来,硬生生的,从尾骨一直麻到后脑勺。
他不敢扭头,也不想扭头,但一股奇异的力量将他的头生生扭转过去,直向对面的山路。
山路上月光惨淡,路面坑洼不平形成无规则的漫反射。
不远处,有一个人,或者说,可能不是人。因为那几乎只是一个影子,急匆匆向车子这里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