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8-4 11:35:00

于是我就讲了一段我父亲年轻时亲身经历的鬼故事。

我父母是从小订的娃娃亲，所以逢年过节两家都会往来做客。母亲姓万，她父亲是隔壁赵家村一个酱坊的掌柜，人称万酱油。万家也颇有些钱财，每次何少爷来的时候，都会使出浑身解数招待他。父亲常常跟我讲有一种茶油鱼干，令他终生难忘。把一百来斤的大青鱼剖开洗净，浸在一种特制茶叶煮成的茶水里大概一个月，拿出来之后再撒盐晒干，那个鱼身就会变得通体鲜红发亮，好像用一整块琥珀雕刻出来，晶莹玉润。切下一块蒸熟之后，和着绍兴热黄酒那么一咬，哎哟我的妈呀，比金华火腿还精还香，还更多一种鱼肉的鲜嫩，好吃的舌头都要掉出来了。

讲到这里老狼咽了下口水：是让你讲故事，你干嘛扯这上面去了？我说临时想到了就说一下呗，你别急嘛，这就转到正题上。

事情还得从我父亲十八岁那年的春节说起。大年初一，飞雪连天，何家少爷却不畏天寒地冻，大雪没膝，又带着到大包小包的礼物去拜见未来丈人岳母。当然最要紧的还是想着跟万小姐交流交流思想，倾诉倾诉思念。一路走来，想起小姐容貌，茶油鱼干味道，就忍不住哼起了小调调。身边的随从也听地乐开了怀，少爷心情这么好，指不定给个大红包呢。

等两人走到了赵家村村口时，天色已晚。却看见一个身穿绿衣的妇女正蹲在河道旁的石阶上，手里举着一根大木棍在敲冰。何家少爷心中奇怪，便问道：这位大姐，你在弄啥西啊（干什么）？今天可是大年初一，不要太波及（勤劳的意思）啊。

绿衣妇女转身过来，脸色又白又皱，就像一张被浸湿的白纸，何少爷冷不防被吓了一跳。那妇女笑了笑说：河里太闷了，敲个洞好透透气。

何少爷一头雾水，还以为这女人疯了呢。随从也劝他：少爷你就甭管这事了，还是早点去万老爷家吧，辰光也不早了，再过一会就要开饭了。

何少爷指了指他脑袋，笑着骂：开饭，开饭，一天到晚就知道开饭，吃饭。

随从说：人活着还不是为了吃吗？这吃饭可是最要紧的大事了。

两人一路说笑，很快便来到了万家。岂料还没坐下来喝碗桂圆鸡蛋汤，就见万酱油匆匆赶来，握住父亲的手说：大利啊，你来的真不是时候。你赶快回家去罢，我雇辆驴车送你回去。

大年初一做客就吃了个闭门羹，何况还是自己未来老婆家呢？何少爷一听无名火起，蛮横地说：为啥？

万酱油一副愁眉苦脸，又不知如何开口，我父亲见他支支吾吾，更是火冒三丈：怎么，是不是马文才来抢亲了？老子一枪子崩了他。

万酱油赶忙说：大利啊，你这话从何说起啊？我跟你父亲这么多年的交情，你和小月也是从小青梅竹马，两家感情比咸亨酒缸还要深，别说马文才来了，就算府台大人来提亲了我照样把他轰出去，以后你这种话千万不要说。

何少爷说：那是为什么？万阿爹，你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快急死我了。

万酱油想了想，叹了一声说：你不晓得啊，这几天我们村里闹“狗打阵”呢。

原来一星期前赵家村里发生了一件怪事。只要一到晚上，就不知从哪里跑来几十条狗，聚在一起高声狂吠。开始村里人以为是群狗也在搞阶级斗争，高喊示威。谁知这种情况愈演愈烈，到了第三天，聚集在一起的狗都超过了一百来条，一看就知道很多还是从山上跑来的野狗，个个狰狞凶狠，嘴露獠牙，把村里的孩子，姑娘都吓的哇哇大哭。

村里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一见这个架势，连说不好。这可不是简单的狗叫，而有个名堂叫做“狗打阵，不太平”，看来今年村子里肯定有什么人要出事了。在绍兴农村里一直流传着这样的说法，狗眼睛能够看见不干净的东西，因此常常会在深夜寂静无人的时候莫名叫上一句，这说明看到了人类看不见的怪东西。

开始人们还不相信，不料过了几天果然出了事，一个叫金春嫂的女人在扫自家门前雪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滑到掉进河里就淹死了。

村里人一方面为女人惋惜可怜，另一面则想既然已死了个人，那些野狗总该退去了吧。岂料野狗非但减少，反而越来越多，每到晚上就看到几百盏绿莹莹的灯在村里晃悠奔跑，搞的村子里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何少爷那时年轻气盛，况且家境富裕凡事顺利，胆大包天。听了万酱油的一席话哈哈大笑说：碰巧碰巧啦，是那个女人不小心而已。再说狗叫跟掉进河里淹死有什么联系？又不是河死鬼（河童的意思）。再说我阿妈天天拜菩萨，就从来没见过哪个菩萨露个脸，可见菩萨鬼怪之说，都是假的。

万酱油摇摇头说：大利啊，我一直把你当成儿子看的，阿爹怎么会骗你呢？你还是听阿爹的话，早点回去，不要淌这口浑水了。

这时万小姐扶着她母亲走了出来，何少爷这下更加走不动了，说话也变得漂亮许多：万阿爹，如果那鬼老子的狗打阵真的那么邪乎，我就更加不能离开了。有什么要紧要慢的事情，我一个大男人在这里也能独挡一面。

说着他还拍了一下胸脯，两只眼睛则一直斜着看万小姐。万小姐一声不吭，两颊发红，倒是万夫人说了：小月她爹，大利说的倒也合情合理。这几天下来，狗越叫越厉害，他在这里我就放心多了。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何少爷此刻满脑子就是能够留下来，远观红颜，近闻芳泽，一听准岳母的话激动地差点就要跪下来了。他连忙吩咐随从把礼物抬进来，然后厚着脸皮说：万阿爹，我肚子饿坏了，什么时候开饭啊？

万酱油被他也弄得无可奈何，只得笑呵呵地说：就开饭，就开饭。摊上你这个祖宗真是没办法啊。

两杯下肚，男人们就把话说开了，什么狗打阵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靠一边去。绍兴黄酒最大的坏处就是刚喝下去的时候只觉得甘甜醇厚，根本感觉不到醉意，等你发现头有点晕了，已经来不及啦。不多时两人便酩酊大醉，瘫倒在了酒桌前。何少爷浑然不知地被家人抬进了房间，口中则直念叨着我母亲名字，真是丑态百出，洋相出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