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猩越说越离谱，再这样下去，我的风头都要被他抢了。还没等我张口，“啪”地一声，就感到脸庞上一阵火辣辣的疼，整个人都懵掉了。睁眼一看，却是父亲刚才狠狠给了我一记耳光。

所有人当场都楞掉了，全都惊讶地看着父亲。而我更是羞愧难当，不知所措。

书记猛地站起大喊：何大利，你这是干什么？你儿子觉悟可比你高多了！再问一句，你到底去不去？不去的话我另外找人。别以为少了你我还真找不出人来了，告诉你，找一百条狗困难，找一百个人绝对容易！

父亲像傻了一样，一动不动，只是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分明看到他头一摇，脸一横，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好，好，我去，我去！

到了约定的日子，天才蒙蒙亮，猩猩便来到我家集合。祖母拿出三个荷包，每人一只交给我们，说：老三，这是平安符。放在身上，祖宗和你爹都会保佑你们的。

我父亲说：放心吧娘，老三保准大家平平安安地回来，您还是快回屋子里去，外面天凉对您身体不好。

祖母不依，一定要给我们亲手挂上荷包，还拉了拉是否牢靠。又说：老三，让娘多啰嗦几句。你们一定要万事小心，平安回来，另外那野兽真是一只带着娃娃的母虎，你可要手下留情，别伤了那些虎崽子啊，娃娃有什么错呢？

我心想奶奶果然是菩萨心肠，打猎时哪里还会想到这种事情？父亲却满口答应，便和两个女人告别，来到村委办公室门口。

书记和村长早等在那，旁边还站着一个老头外加一破驴车，凄凄惨惨。昨晚我和猩猩还讨论着能像参军的人那样有飘扬红旗，喧天锣鼓欢送，现在看来果然是个幻想。杨书记见到我们到来，握住我爸爸的手说：何大利，这次全靠你们了，争取打死饿狼，为峡山村争光。

父亲硬着头皮说：领导，上次的承诺算不算数？

书记拍拍胸脯：我们***人光明磊落，说过啥就是啥，你放心去吧。

父亲便让我和猩猩两个上了驴车。这时村长从背后拖出一根用黑布包着的长条，交到父亲手上，凑到耳根说：何大利，三八式步枪，土是土了点，但穿透力强，威力大。村委争取到了两匝子丨弹丨，要争取每一颗子丨弹丨消灭一个敌人。另外，我再次提醒你，你可千万别想着动歪脑筋。

父亲啥都没说，接过那个黑布条，跳上了驴车。只听老农“驾”地一声，破车便滚动着轮轴，“咿呀咿呀”向前驶去。

那时候的人出一趟远门可是不容易得，我和猩猩极其兴奋，睁大眼睛看着农民把一捆捆的穗苗扔向水田，竖起耳朵听着燕子把一曲曲的呢喃唱响天空，实在情趣之极。父亲也和赶车的老头聊东聊西，天南地北的胡扯，很快两人就拉近了距离。

父亲问：老人家，你看我们什么时候能到的了村子啊？

老头说，这个说不好，我到时候只送你们到一半，山里头我是不走进去的。毛估估的话，总要6，7点钟才能到。

父亲：你怎么不进去呢？

老头反问：老阿弟，你们为啥要去黄花山村啊？我看起你们三人好像来头不小，还有书记村长亲自接送。

父亲说，也没有什么事情，就是去做做人客（做客）。因为很久没去了，书记村长写封介绍信么做事简单些。

老头奇怪一笑：好去不去，倒去黄花山村做客人。

父亲觉得老头话里有话，问他为什么么不能去那做客？老头神神秘秘地说：我看跟你老阿弟蛮投缘的，就老实跟你说吧。那个地方啊，闹鬼。

父亲笑着说：老人家，这个时代你还相信有鬼啊，现在是社会主义新中国，你说的鬼都是封信迷信。

老头不动声色，抽了驴子一鞭：我说的鬼可不是迷信，是我年轻时亲眼见到的。

这么一来，我和猩猩也把身子靠了过来，想听个新鲜。老头一见噶多（这么多）人听他讲过去的往事，顿时来了精神。他猛地吐了口痰，开始讲了起来：这件事发生在我年轻的时光，还在解放前呢。那个时候我身体好，气力大，一个人抗两百斤的米一点事情都没有，所以就在绍兴偏门外做码头搬运工。有一次，有个上海来的大老板说要进一批中药，打听来打听去整个绍兴只有黄花山村有。他找到我，要我召集十个人，帮伊去村里运货，说好每人一块大洋。后生哥，一块大洋，相当于我半个月的工钱呢，于是我们马上跟着他去黄花山村。找到药农，打好包裹，刚刚十个麻袋，每只起码100斤。这个辰光天已经暗下来了，大概5,6点钟的样子。村里的人也劝我们明天再走，要不然晚上山路不好走。但是老板说伊的船明天中午就要开走，要来不及的。本来我们也不想走夜山路，但是老板又给我们每人加了200个铜钱，刚好买一坛老酒，这样子么我们想想也蛮划得来，就答应了。

老头说道一半，又吐了口痰。我给他递上水壶，说：后来呢？

他继续说：进村出村，一共有四条岭子，大伙翻了前两条岭子，还算顺利，于是坐下歇了一歇准备再走。这个时候，我突然看见前面有一个全身雪白的人走过，于是喊了声：兄弟，哪里去？那个人一点都不吭声，继续往前走。走的方式非常奇怪，我们人走路总是上半身笔笔直，那个人却是全身弯曲，走路的时候像是一只虾，一弹一弹。有人问我在喊什么？我说你们难道没有看见，前面有个全身白衣裳的人走了过去。但是他们都说没有看到，还说我可能吃力了，眼睛有点花。我说过那个时候我身体好，才这么点货物走了两条岭子，怎么会吃力呢？但是他们都不相信，也只好作罢。等我们翻上第三条岭子，抬头一看，又看到那个雪雪白的人，一弯一弯地向前走路。这个时候我看的比刚才清楚，总感觉那个人哪里不对，好像全身从头到脚的骨头都被打断了。我这次长了个心眼，没有喊，只是放下担子往前冲，一直冲到离开那个人两三丈处，这才大喊：兄弟，慢慢走。然后那个人就把身体转了过来，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老头突然脸色严峻起来：说出来吓死你们。那个人全身雪白，通体连成一块，看不见哪里是手哪里是脚。最可怕的是那张脸，同样没有血色，两只眼睛比吃饭的高脚碗还要大，发着黄光，没有鼻子，却有一张特别大的嘴巴，向外翻出足有一尺。他看了看我，嘴巴也不张开就吐出一条一公尺长的舌头，血红血红。我当时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下碰见吊死鬼了，当即吓的大叫一声跌倒在了地上，囫灵（灵魂）也没有了。后来我被人送回家里，大病了一场足足有三个月。

看着老头既夸张又诚恳的表情，我不禁哈哈大笑，说：老人家，你这个故事骗小孩子是绝对可以了。

老头呸了一口：不相信就算哉。我都这么老了，难道还要骗你们？我身体这么好，一辈子就那次生了一场大毛病，终生难忘！说完气鼓鼓地抽了一鞭子毛驴，可畜生吃痛叫了声，没命似的往前奔去。

我笑着问猩猩：你相不相信？

猩猩说我只相信***，相信马克思主义相信唯物主义。我拍了一下他的头，说：有长进啊，觉悟这么高都可以做政委啦。照我看来，一切反动派和牛鬼蛇神也是纸老虎。我们真老虎都不怕，还会怕纸老虎吗？

老头回过头来：啊，你说什么真老虎？

父亲连忙说：不要去听他乱话三千，老人家，你还是快点赶车，我们早点到村子好做人客。

说完父亲瞪了我一眼，我琢磨了一会，这才明白，原来赶车的老头还真不知道为什么送我们去黄花山村。看来父亲的猜测果然正确，整个打猎事件是保密的，就算我们死了，其他人也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