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革丨时的年轻人大都有三个选择，一是参军，这是最光荣也最有前途，将来转业了能分配工作。其次是成为工人，留在城里开机器赚工资。再其次的便是没有关系没有门路的人，便下放到农村上山下乡去插队。但是顶顶倒霉的便是像我这样头上顶着“资本主义守财奴”的人，是属于堕落腐朽到了极点、基本上已经被整个社会给遗忘了的一小撮分子。于是我每天都是浑浑噩噩活着，不知道干嘛，要不是大伯有时还会教我一点书，给我讲些故事，简直跟行尸走肉毫无差异。

就这样，一直到了1975年春天，那年我刚好19岁。

这天晚上，村里另一个顶着“***勋章”、也是我顶要好的兄弟马红星来我家串门。这马家其实是超标准的贫下中农，只是因为家里有个远房的堂叔是黄埔军校毕业生，后任国民党中央军某部团长，解放后逃到了台湾，因此被扣下了一顶反动派的大帽子，遭到了牵连。马红星长的人高马大，孔武有力，自从有次我见过猩猩图片之后，我怎么看都觉得他俩巨像，于是一直叫他猩猩。猩猩脾气好，心地也好，跟我祖母特别投缘，经常会过来给我祖母唱唱绍兴莲花落，逗她开心。跟我不同的是，他还能静地下心来听我大伯讲的课，特别喜欢学校里没有的四书五经，说话也常常引用古书里的段子，跟这个世界很是格格不入。

因为大伯有事出去了，家里只剩下了我祖母，父亲，母亲，和我四人。大家听猩猩唱莲花落正笑的合不拢嘴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我父亲抬头一看，不禁吃了一惊，来人竟是村书记杨阿福和村长刘向东。

连续几年革命运动下来，我父亲这个何家少爷外加拼命三郎已经完全变成了惊弓之鸟。他一时哆嗦起来，天晓得发生了什么大事惊动了这两位村里最大的领导。

我祖母自从那次事情之后，也落下了轻度中风， 平时都是坐着，但是此刻她也不由自主站了起来。想不到杨书记几个大步跨了过来，一把扶住我祖母的手：任奶奶，侬年纪大，别站起来，请坐请坐。

父亲稍微宽心了一点，于是示意我妈端来茶水。茶毕，杨书记开口了，满面笑容：何大利，最近家里日子过的可好？

父亲还真摸不透这书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敷衍点点头：还行，还行。

杨书记说：其实我一直在关心你们何家，只是革命运动如火如荼，村里的事情你也看的到每天都有那么多，所以一直耽搁下来。这实在是我们工作上的疏漏。

父亲站了起来：哪里，哪里，谢谢领导关心，谢谢！

杨书记手指一点，示意我父亲坐下，又说道：我记得当时抄你们家带头的造反派名叫张根水对吧，上个星期因为偷窃已经被公丨安丨局给逮捕，判了十年。我老早就看出来，那个流氓不是个好货，然后我突然想到了，在他的手中是极有可能产生冤案的。因此我前几天我特意去县城档案馆看了一下你们全家的资料，我看了又看，当时的罪证漏洞百出，根本是胡来嘛。

别说我父亲了，就连是我当时也是一个激灵。

刘村长很快接了下去：何大利，这次我们来的意思你也该清楚了。实际上，村里已经在考虑给你们家平反，恢复名誉。

我父亲又站了起来，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刘村长又说：但是整个事情过去了六年，而且当事人也都不在，中间有不少困难。

父亲脱口而出：只要能给我家平反，什么事情我都愿意干。

杨书记哈哈大笑：我就喜欢这样的人。村里现在确实有一个重大的任务想交给你何大利，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接受。

父亲结结巴巴地说：愿意，愿意。

杨书记说：你先别应承这么快，先听我把话讲清楚了再说。

原来一个月前，离开峡山村20里之外有个黄花山村连续不断出了几件怪事。村里经常有一些家禽家畜离奇失踪，开始只是一些鸡，鸭，后来就是整头的羊，整头的牛都不见了，现场不留下任何的痕迹。最奇怪的是，事发的晚上，村子里养的那么多狗竟然都一声不吭。开始大家都以为是村里哪个饿疯了的内贼干的，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直到半个月前，村民赵金土家八岁的儿子赵阿宝也丢失了，全村的男人都去寻找，最后在山上找到了一只小人鞋子，这时大家才恍然大悟，伊一定是被山里的狼给叼走了，因为这种惨事解放前一直出现。最可怜还是阿宝他娘，一双眼睛都要哭地瞎掉了。

于是村支书向绍兴县政府报告，要求人武部组织打猎队进行搜山捕狼。但那个时候人民军队已经接到周总理特别指令，不准进行任何军事行动。公丨安丨局也整天都忙于处理社会案件，人手不够。虽然县政府后来向其他地方求助，却不知是什么原因一直没有回应。整件事情也就这么拖了下来。岂料三天前惨案又发，两个偷溜上山玩耍的孩子再度丢失，村民们便再也等不及了，向峡山村求救。

看官会问了，难道黄花山村自己不会组织打猎队吗？那是不了解当时的全国形势。49年一解放，政府就颁布了缴枪令，除了几个以打猎为生的民族和地区之外，所有枪支包括猎丨枪丨都要上缴，一般老百姓手中根本没枪。像黄花山村这样的小地方，更是是连民兵队都没有的。

杨书记喝了口水，说：黄花山村是峡山的兄弟村，社会主义新中国是一方有难，八方相助。村里经过研究决定，决定由你领头组织一支打狼队，消灭饿狼，保卫人民生命财产安全。

我和猩猩在一旁听得心肠火热，这样伟大的字眼终于轮到自己头上了。但是父亲此时却闷下头去，许久才说：为什么要选我？

杨书记眯了一下眼，又笑开了：因为村里能够打枪的只有你了。呵呵，老实说，我在档案局里看过你的资料，知道你不但能开枪，而且枪法非常准。

可是我已经很久没有开枪了。父亲突然变得格外小心。

何大利！书记突然把声音压低：只要你能成功完成任务，村里就把你家的成分划为贫下中农。另外我也看到了，你儿子何晓东身材硬朗，脑筋活络，也是个参军的料。

这么一来，别说我家里人了，就连猩猩的眼睛都亮了起来，面露神往之色。那一身的橄榄绿和红五星的军帽，可是我们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呀。我不由自主喊了一声：爹！

父亲看着我，眼神中却充满了复杂神色，但随后又忽然软了下来，跟平时一般谦逊：杨书记，刘村长，我服从领导和组织的安排。

刘村长说：你没有组织，只有领导。

父亲卑微地低下头：是！

杨书记哈哈大笑：向东同志，这句话你就说的不妥了。中国***拥有***思想，而且大立***思想，因为它是真正的马克思列宁主义，是最高水平的马克思列宁主义，是能够改造人的灵魂的马克思列宁主义，我们***人一直以来都相信人是能够改造的。所以说，何大利，我们的组织也是永远向你敞开的嘛。你现在有没有什么问提或者要求可以提嘛，我们尽量满足你。

父亲说：到时候领导能给我多少人，多少枪？

书记：社会主义建设是一日千里，但是因为有特殊的国情，还存在一定的困难。村委向县人武部借了一支步枪，黄花山村则会提供两个熟悉山路的村民，所以加上你一共是三个人。

父亲吃了一惊：一杆枪？三个人？

书记：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要依靠群众的力量，也要相信人的主观能动性，人定胜天嘛。虽然这次行动上人数少了一点，但我相信你们一定会战胜困难，完成任务。

刘村长说：何大利，三个人打死一只狼绰绰有余。

父亲犹豫不决起来。这时我按捺不住，上前说道：爹，我跟你一起去，当你助手。就当是广阔天地炼红心，也好为将来参军做好准备。

猩猩见我自告奋勇，生怕落后，也一时急了，说道：何叔叔，我也去，我也去，咱们人多力量大，一定能打死豺狼虎豹，为国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