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穆隆听完和尚的介绍，心中对黑喇嘛充满了崇敬之情，他问：“这么艰难的密宗，黑喇嘛有没有完成？”

和尚啧啧地说：“丹宾只用了一年时间就完成了一级修习，进入到二级札仓，又用了两年不到完成了二级修习，进入到三级札仓继续修习。在那里的不远处有一个天葬台，人死后，尸体都被投放到台上任秃鹫啄食一空，只有这样，死者的灵魂才会跟随秃鹫的翅膀飞升上天堂。所以，丹宾几乎每天都能看到生离死别，再加上有《寂灭经》的点化，又用了三年时间就完成了全部修习。”

“他一定能成为活佛！”乌穆隆坚定地说。

和尚摇摇头：“他永远当不成活佛，因为他冒犯了拉萨最大的活佛。”

“为什么？”这令乌穆隆很吃惊，活佛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天下信徒为了得到他的摸顶礼，宁愿立刻去死，乌穆隆从喀济纳出发，跋涉数千里，受尽旅途劳顿之苦来到西藏，最大的愿望就是为了能见到活佛。丹宾怎么还敢冒犯他。

“三年前，完成密宗修行的丹宾按照惯例要在布达拉宫接受活佛的考试，只要通过考试就能成为人人尊敬的大喇嘛。那天，拉萨人头攒动，数万万信徒齐聚布达拉宫前的广场等候考试结果，而宫内也是装饰一新，西藏最负盛名的活佛、喇嘛、僧侣披上全新的袈裟神情肃穆地坐在考试院的五彩法案上，至高无上的活佛达赖喇嘛也盘腿端坐在最高法座上，他眼眉低垂，像包容大海、山川、田野的宇宙一样深邃，在他身周挂满了精致的唐卡和经幡装点他无上的权威与智慧。丹宾最后一个接受考试，之前五个完成密宗修行的参考者都被严格的考试淘汰了，他站在人圈中，神情自若，既不向活佛祝颂，也不行叩拜礼。活佛非常生气，故意问了他最艰涩的问题，但丹宾全部对答入流，令监考官万分震惊。无奈的活佛只好说‘我将册封你为喇嘛！’谁知丹宾回答了一句话，竟拂袖而去，活佛因此气得连病了一个月，你说丹宾还当得了活佛么？”

乌穆隆惊异地问：“他说了什么？”

“真正的喇嘛不需要册封！”

乌穆隆大叫：“不经册封怎么能叫喇嘛？丹宾可真够狂妄自大，目无尊长，他当然成不了活佛！”他在这样讲时，心底却生出一丝异样，他想象十多年前，拥有神秘力量的丹宾骑坐一匹乌骓马，牵着一条丑陋的，传说能为拥抱它的人带来噩运的黑毛狗，神采奕奕地穿过布达拉宫奢华的大殿，走下百级石阶，通过人头攒动的广场，向着东北方向走去。谁也没有想到，三年后，这个目空一切的家伙竟化身为喀尔喀蒙古最高军事统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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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五节主要交待人物、历史背景、地理等，从第6节开始将进入精彩的故事环节，将会越来越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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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何原侥幸活了下来。

那天，在闷热缺氧的土屋里奄奄一息的何原突然被一束强烈的阳光刺醒，他遮住眼睛爬起来，发现原本密闭的土屋被再次豁开了一道大口子，令人晕眩的阳光在室内恣肆地飞舞，让他差点以为又回到了童年时代家门口的水塘边，迷离的光点，还有灌进来的清风，太像当年那一个个令人熏醉的夏日午后，假如再来几只蜻蜓就好了。何原欣喜地冲出土屋，外面的阳光更加强烈，在一块叠着一块的黑砾石表面洒下一道道游动的光影，带着宗教的颜色，与敦煌美轮美奂的壁画作者必定师出同门。

何原记起来，几天前，“狼人”审讯结束后就将他再次投进土屋密封了起来。他已不记得自己在里面度过了多少天，只是感到越来越闷热，越来越令人窒息，越来越饥渴，他甚至以为土屋就是他今生的坟墓，但他总能绝处逢生。当然，他也想到了，也许他只是被人操纵了，也许他就是这样好运，他更加相信后面这种推测。他的视觉慢慢恢复了正常，环顾四周，这里是一块坡地，但何原敢肯定这不是他第一次昏死过去的石坡，因为这里的黑砾石又小又圆，而且山坡下还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河，也许该叫小溪，它宽不过半米，还时断时续，但就是这么一小点水源已足够让人活下去。何原连滚带爬地冲下山坡，差点喝干整条河流。

何原捧着圆鼓鼓的肚子，满足地回望身后的山丘，它看起来就像马匹奔跑时高高扬起的鬃毛，面前这座山头上还隐约可见十多根树桩的桩头，这必是人在此驻扎的痕迹，有了人，他就不用担心走不出这片可怕的黑戈壁了。何原暗暗庆幸，重新朝山顶爬去，山不高，也不陡峭，黑砾石被太阳晒得滚烫，炙烤得马靴几乎冒出烟来。快到山顶时，何原听到了一串细微的铃声。

叮叮……

声音轻细，却又清晰无比，何原心底无端升起了一缕寒气。他停下脚步，抬头去看，树桩依然被一个突出的土坡遮挡，铃声也来自土坡之后，似乎它们之间有一种诡异的联系，何原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感觉。这时，土坡后闪过一条被大风掀起来的彩带，似乎是女人的裙带，何原想笑，脸却僵成了石块怎么都拉不开笑容，他突然感到恐惧。

坡后有人，可能是女人，有女人并不奇怪，但在黑戈壁出现女人就很奇怪了。

唐三藏西天取经遇到的妖也大多是女人。

何原咽一口口水，他为自己没来由的害怕感到羞愧，他壮起胆子爬上了土坡。

真的有女人！

一个衣着艳丽的女人！

乌黑的长发、华丽的艾德莱丝绸长裙和绕满全身的五彩裙带在大风中狂舞。

“叮叮”声来自她腰间银质饰物的碰撞。

她悬在半空中。

“飞天？”这是何原的第一感觉，但飞天没有她这般艳丽的服饰。

不过莫高窟壁画里的飞天斑驳的脸却远胜于她，因为华丽衣裙包裹下的女人却有一张焦黑干瘪的脸蛋，污黑不成比例的眼睛和塌陷的鼻梁。

何原很快就看清楚，这个女人不是飘浮在空中的飞天，而是挂在树桩上已经被绞死的死人，她原本修长美丽的脖子现在已被粗大的麻绳勒得变了形。

何原吓得大叫一声，两腿差点就跪了下去。他的目光越过女尸，发现十三根树桩上全都吊着死人，其中就包括他受审当晚被杀害的俄罗斯间谍。他们早已被风干，黑糊糊的躯干被包裹在宽大的衣服里在大风中剧烈摇荡。那天，要不是何原坚持说自己是邮差，恐怕也像他们一样长眠在这些树杆上了。何原终于没有站稳双脚，“扑嗵”跪倒在了地上。

6.2

有很长一段时间，何原的脑海都是一片空白。后来，他慢慢回忆起受审当天的情景，他记得俄罗斯间谍被绞死前曾经大喊“阿拉！你们吊死了黑喇嘛！”这说明他在树杆上看到了黑喇嘛。何原精神一振，立即站起身来察看一具具死尸，他们大多毛发已经掉光，发黑的面皮像一层贴在头骨上的枯死的苔藓，张开的牙帮全部呈现出来，不可能看清容貌，就算能看清，何原也无法根据一张印在残旧报纸上的照片辨认出谁是黑喇嘛。不过，黑喇嘛已经死亡是确信无疑的了，反正政务院的刘官员也没见过黑喇嘛，何原随便带颗人头回去，五千两黄金和校官军衔，以及美貌动人的曾清华就都属于他了。

但何原却欣喜不起来。

唉——他反而长叹一声，心中充满了惋惜，那位曾经叱咤风云、身世迷离的英雄人物黑喇嘛竟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了，不过没有他的死，又怎会有何原的幸福生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