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两人唠了一上午,忘了时间。
中午了,杨学趴在窗户上说:“十二点了,三叔,还不回家吃饭啊?”
周书记说:“啊?到点儿啦?小徐别回去了,到我家吃一口得了。”
杨学笑呵呵地说:“我给他带份儿了。”
徐荣光跟着杨学进了卫生所,桌上放了一小盆蒸的鸡蛋辣椒酱。(当年豆油少,蒸酱省油)几个烀的大茄子、大土豆,一把小葱,几条旱黄瓜,几个大辣椒,一小盆大米饭,看着诱人。啊,太丰盛了!
青年点哪有这么多样,不用说大米饭少见,就是大酱也是东家要一碗,西家要一碗。二年来,周凤启家是知青们‘掠夺’的重灾区。天长日久的,难得各家社员百要不烦,都那么可亲可敬,平凡的伟大。
徐荣光不过意的说:“真不好意思,剥削你了。”
杨学说:“你可拉倒,客气个啥呀。这大米是用粮票从三队买的稻子磨的,我现在是非农户口,吃供应粮。又没有大鱼大肉。明天开始你自己带主食,我这菜有的是,我负责做。”
“那当然好了,不用说大鱼大肉了,这几年城里想吃上这么多样新鲜菜,也是奢望啊。”
“那还都愿意往城里跑,别说别人,我也一样。”两个人把烀的起沙的大土豆和茄子放上酱,撕些小葱拌在一起,就着软软的大米饭,还有黄瓜辣椒蘸着酱,凄恻咔嚓一阵海吃,只剩了两条黄瓜,又一人一根,一边吃一边说着话。
杨学说:“唉,咱俩都二十二了,当兵这辈子是没有指望了,都近视眼。但据可靠消息透露,十一月份有一次抽工,你一定要争取。”
徐荣光心里像有一颗流星划了个亮弧,一闪即逝,很快他就摇摇头说:“我是先进典型,有回城的机会也得让给别人。天天喊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总得言行一致、表里如一嘛。”
杨学笑出了声说:“你可别傻了,谁像你那么死心眼。好好干就是为了早回城。”
徐荣光苦笑了一下说:“我心里也很矛盾,总得好好干呐。”
杨学说:“我现在是局外人,看得很清,扎根有两种,一种是好好干胸怀大志,有了政治资本在农村干一番大事业,也不屈才,但也得天时地利人和,全占将来干而优则仕;一种是不用好好干,找个人结了婚,老婆孩子热炕头,那是真扎根,也应该支持。从长远看,是百年大计呀!咱们农村多了文化人,改良了咱农村近亲结婚后代的质量,像一队和五队的两个女知青,就看好了咱农村小伙子,那是好事儿呀!”
徐荣光笑了,说:“你呀,三句话不离本行。”
杨学也笑了,说:“九月份又要下来一批知青,以后年年都下,都扎根,农村容得下吗?工矿企业 也不能后继无人呐。你找个适当的时候,跟周书记说清你的想法,争取不占小队的名额。你和联红霞都能一起回城。错过这个机会,就不一定等到哪年了。情况是在不断的变化,你们俩年岁靠不起呀。”
徐荣光有点激动,感激杨学的一片真诚,说的是那么设身处地。想说句感谢的话,没等杨学不好意思听,他竟没好意思说出口。心想,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斗私批修,自己应该狠斗“私”字一闪念,便为难地说:“只要是为自己就是无理要求,怎么能和领导张得开口啊!周书记会批评我不安心农村的。”
杨学替他着急地说:“这是祖国的需要,是党的挑选。首先自己理直气壮的认识到,回城进机关厂矿是社会分工不同,不是光扎根农村就彻底革命。你不能静做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等人搬。你读高中为的是啥,要勇敢地去追求自己的理想。你记住,谁也不是你的亲爹热娘,不能把你的事时刻放在心上。如果你自己不懂得争取,就永远在这农村的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吧!”
杨学为什么就能把祖国的需要、党的挑选和个人愿望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统一在起来?徐荣光不知道自己哪儿出了故障,是被大道理管死了自己,还是真心实意的要为知青永远做着表率。他好好干就像从小要做好学生一样,到社会上也要当个好公民。可他并没有愿望去当先进典型,那才是祖国的需要、党的挑选。
目前,他没有勇气为自己的要求去找领导,那么大言不惭。甚至没有勇气承认对联红霞有爱慕之心,联红霞也装作若无其事,他们之间从没说过一句礼貌上不允许的话。一切好感都体现在工作上的互相支持,一切情话都好像是不能启齿所谓的黄色歌词。
黄色是什么概念,他们一直不清楚,爱情就是黄色的代表字样。李玉和的三代人都是单身,少剑波、杨子荣都是兵罗汉,阿庆嫂有个男人也是有其名无其实。江水英在和平年代也是只身一人。他们都一心一意干革命。就连大春和喜儿之间都是无产阶级感情。
远的英雄得学,近的也有教训。一队和五队的两名女知青,在当地结了婚,不像杨学说的那么轻松。首先给两个当地男青年带来的是被揪斗了一个寒冬的苦难,经受了革命烈焰的百般烘烤,更加深了他们的感情,终成了眷属。没人为他们忠贞不渝的爱情浓墨重彩,更没人肯定他们是把青春献给社会主义新农村,要扎根农村干一辈子干革命的真正代表。多数知青们都从心里上任为是丢人的事儿。每当公社召开知青工作会议,领导都会把各大队的这类情况作为不光彩的问题讲上一遍,来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两位先进青年早吓得不敢以身试情了,招来流言蜚语便是很难抹去的污渍,只好把个人感情悄悄的埋在心灵深处,虚心的接受着领导和贫下中农社员群众的高标准、严要求,把一生交给党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