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爱吃,是基本上不吃这玩意。”八字胡摆了摆手,又道,“我们那边吃面,手擀面,刀削面,兰州的,新疆的,陕西的,甘肃的,凉拌的,锅炒的,五花八门,各式各样。不过最普及的还是拉面。总之就是,我们北方人爱吃面,吃不惯你们这的米粉。”
“要吃面也行,可以上超市去买。两块钱一筒,买三还送一。”
“诶,不一样的。”他连连摆手,“那也叫面?没嚼头,没口感,我不吃那个,不吃那个。”瞧他那一脸畏惧的模样,就好像我是在劝他吃毒药一样。
“您老哥要求还真多。这里是南方,先将就着吧。”我无奈地耸耸肩,又忙不迭地夹了一大口米粉放进嘴里。八字胡也没再多说,皱着眉头解决掉了一碗鱼粉。倒是那瘦子挺能吃的,闷声不响地低头在那吃,哗啦哗啦解决掉一碗,很快又要了第二碗。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等填饱肚皮从饭店里出来,我们仨一边打着饱嗝往公司的方向走,一边做了自我介绍。那八字胡姓余,名德才。在介绍自己的时候,他自嘲地道,爹娘给我取这个名字的本意,当然是希望我德才兼备;不过混了这么大半辈子,也没混出个什么名堂来,最后还迫于生计来了南方,实在是有愧这么个名字,所以你也和马光一样喊我老鱼头吧,听着还亲切。
老鱼头说的马光就是那瘦子。因为瘦,又是姓马,所以他也得了“马猴”这么个绰号。我觉得这个称呼太贴切了,而马光本人也不介意别的这么叫他,所以等到工地上的工友们彼此熟络了,马猴反而成了他的代名词,而一说到他真实姓名“马光”这两个字时,大伙反而一头雾水,一个直瞪着茫然的小眼睛问:马光是谁。
这是后话,暂且不表。回到公司后,当天下午进行的是安全讲座,因为有些地方牵涉到自己的生命安全,这一回我冒着成为全场焦点的危险坐在了前排,毕竟被大伙用眼神杀死,也比被工地上从天而降的砖头或钢管砸死强。
虽然那一身扎眼的红色运动服让我很不自在,总感觉四面八方都有目光在朝我聚焦,就连在台上讲课的那名老工人也会有意无意地往我这边瞟上一两眼,不过我还是靠着自己坚强的意志坚持了下来,并做到了认真听讲。这一点,就连老鱼头都自叹不如,直夸我脸皮够厚,赛过他当年,大有长江后浪推前浪的趋势。
第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接下来的六天时间里,五天用来对我们这些临时工进行施工前的技能培训,因为效果还不错,剩下的一天作为奖励,给我用来做调整休息。
等到又一个星期到来时,施工项目也就正式启动了。因为我家离陈楼一中有些远,为了避免路上的来去浪费时间,我决定和那些外地民工一起住在工地上,只在每周的星期天回家一趟。
大概是感觉到了我有别以往的认真态度,母亲对于我的这个决定没说什么。临行的那天,她照例给我煮了一大口袋的鸡蛋,在我出门时又颇有些不舍地摸了摸我的脸和头。
“妈,不用搞得像是要做长久别离一样嘛,到了周末我还是会回来的。而且我又不是出远门,还是在这座城市里的。再说,你儿子都这么大了,又经历过了一次出远门的锻炼,所以你根本就不用担心的。”一边说着,我又轻轻抱了抱母亲的肩膀。
母亲勉强一笑,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你再大,就算将来结婚生子了,在我眼里还是个孩子。盛坤,儿行千里母担忧,离家就是出门,不管是远还是近,你是我身上的一块肉,我哪能不担心哟……”
眼见我妈越说,脸上的神情越黯然,我还在想着如何安慰她,不料一个声音像打机关枪一样,突然在她身后响了起来:“慈母多败子。月华,你就是太惯着他了,才会把他惯成现在这个样子。要我说,就是要让他多出去吃吃苦,受受罪,他才会懂得上进,懂得怎么在这个社会上求生存。”
不用看就知道,是我爸。
果然,话音未落,从屋子慢慢走出了他蹒跚的身影。
没容我做反驳,他又将一瓶罐头塞到了我手里。我还在想着我爸是不是老糊涂了,真当我要出远门,居然还要让我随身带着个水果罐头,可等我看清楚了才发现,罐头里装着的哪是什么水果,分明就是一块又一块的红烧排骨。
还没开盖,我就闻到了一阵阵香味,再隔着罐头壁看看满罐子酥油四溢的排骨,更是能把人肚子里的馋虫给勾出来。虽然刚吃过了两大碗母亲早起熬好的皮蛋瘦肉粥,但我还是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用油炸过的,坏不了,自己藏着点吃。”父亲指了指罐头瓶子里装着的排骨,试着提醒我。
“藏什么呀,别听你爸的,有好吃的要和大伙一块分享。”母亲满是埋怨地看了看父亲,冲我摆了摆手。父亲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转身回了屋。这一切看得我直想笑。
和母亲挥手道别,我大踏步向着公交车站走去。
3
为了避免影响到学生们上课,公司的大巴停在了学校的后门。带队的几个工头和看后门的打了声招呼,接着便领着我们一大群的人鱼贯而入,大大咧咧浩浩汤汤地往校园里杀去。
这也是我第一次来到陈楼一中。
像我这么一名差等生,居然有幸能够进到全市最好的中学里来,这本来是件光荣的事情。可惜的是我身上穿的是工人服,走的居然还是后门,这又让我有些沮丧。
穿过后门,又经过了一小片绿化林,接着便来到了我们本次施工的目的地:后操场。顾名思义,有后操场则必定有前操场,一开始还对两者的定义感到有些迷糊,以为是根据前后门定义的,从前门进来看到是前操场,从后门进来看到则是后操场。等后来熟悉了才知道,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区分的标志是被两块操场夹在中间的高中部教学楼,所以,是根据教学楼的前后面来下定义的。
而站在后操场上,我们只能看得到高中部教学楼的后面。不过这也没啥,反正又不是进来参观的,看的是哪一面都无所谓。倒是校园里涌动着的那种活力和青春氛围感染了众人,一个个脸上都喜笑颜开的,我也有了一种重返校园之后的熟悉感。
眼见大伙都是一副干劲十足的模样,工头们赶紧趁热打铁,号召大家抓紧时间干活。要修建的新图书馆就在后操场的边上,因为是一项大工程,为了省时省力,我们先要搭建工人们过夜的简易活动房,地址就选择在了后操场上,这样的话操场上的草皮不可避免地将被破坏,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些工头说了,先破坏再修复,等图书馆建好了,我们都撤了,自然会帮他们修复好的。这个快。
而活动房搭建起来也快。因为是建来给自己住的,所以大家都不敢马虎大意,毕竟谁也不想睡一觉醒来发现房子塌了,那可就餐具配杯具了。
而在共同劳作的时候,我也见识到了老鱼头的话多,按照他自己的话说,他是个话痨子,可以一天不吃饭睡觉,但绝不能一天不动嘴皮子。比如说在搭建活动房的时候,他经常会有这样的感慨:“啊,现在条件好了,工地上还有活动房住,我们当年都是住的大工棚,里面又脏又乱就像是个大猪圈,男女老少全挤一块睡。记得当时有个叫老雷的,夫妻俩都在工地里,晚上睡觉的时候偷偷摸摸干那事,结果力道没掌握好,把个大连铺给整塌了,就见他夫妻俩红着脸躲在被窝里忙不迭地穿衣服,闹出了个大笑话,马猴你还记得吗?”
老鱼头一脸坏笑地问。这个时候马猴就会像一个仓促间被点名回答问题的学生一样,唯唯诺诺地答一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