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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呀,你看,这是春红……这是水仙……这是柳意……”虽然是在逃难中,朱明安仍然改不了好色的毛病,隔着密密的芦苇,竭力辨认着那些披头散发的女子,啧啧连声:“……可惜可惜,永宁侯也真是舍得,居然一个都不带走。”

英汝良和其余几个人看着他,都不由相视摇头,忽然只听朱明安又惊叫道:“程兄,快来看,那是莺娘!”

英汝良下意识地往那边看去,果然就见那队女子未尾一个人,衣衫凌乱面带血痕,正是莺娘。因为反剪着双手,所以走得趔趔趄趄,被押送的官兵连连抽了几鞭,差点摔倒在甲板上。那名官兵犹觉不趁意,反手又是一记鞭子,鞭梢卷起了莺娘身上的大幅衣襟,大约是露出了什么要紧的地方,船上的官兵都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满是淫亵之意。

“唉——”英汝良再也看不下去,扭过头闭上双眼,只觉胸头气血翻涌,虽然自己和她并无什么情愫瓜葛,但当此情景也令人极之愤懑。

“喂,你生什么气啊,不会是想英雄救美吧?”朱明安见英汝良满脸怒色,嘀咕道:“可别轻举妄动啊,如果让官兵发现了我们,大家都没好果子吃。”见英汝良并不答话,朱明安又道:“你又没和她睡过,瞎起什么劲啊……”

回答他的是冰冷的湖水,终于按捺不住的英汝良一拳将他打落了湖中。

重回故乡,已经是三年后的事了,怀揣着永宁侯的两百金,孑然一身的英汝良一时也无处可去,索性趁着天下初定各地物资短缺的时机做起了药材生意,三年下来,居然也颇有斩获,不复当年的穷困潦倒了。

这一年中秋将近,英汝良起了思乡之意,便起程回到老家。

所幸家乡虽然也遭了兵难,两间老宅倒还完好无损,稍微修辑一下依然可以居住。反正英汝良现在手头充裕,便索性加意翻建了一下,搬了进去。

安定下来之后,英汝良头一件要做的事便是到父母妻子的坟前去上一上香,可是坟场中却始终找不到谢氏的坟茔所在。英汝良又问遍了乡邻,都说从未有人送过谢氏的灵枢回来。英汝良疑云大起,匆匆赶到开州。没想到平安客栈已被夷为平地。英汝良在城内辗转寻找了十多天,终于找到了店主郑福。

谁知郑福见到英汝良却象见了鬼一样,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支吾了半天才说出实情。原来当时谢氏并不曾得病身死,而是病好后在去代州的路上被强盗所劫,当时郑福怕死一个人躲了起来,因为怕英汝良责怪,所以才撒谎说谢氏是重病身亡。

英汝良听得直如五雷轰顶,照此说来,差不多可以确实推论出那名叫莺娘的歌姬定然就是谢氏了,分明她是将自己的“英汝良”三字拆开,以姓为名捏造出来的莺娘二字,只可惜当时自己也改名换姓,又因听信郑福的一面之词,心中认定谢氏已死,以至于两下里错过了相认的时机。见郑福兀自跪在地下战战兢兢磕头无数,眼下便是立时将他打死也已经于事无补,英汝良不由长叹一声,挥袖而去。

抱着一线希望,英汝良又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代州,想打探一下当时永宁侯的叛属们都被官卖到了何处。可惜当时经办之人早已调职的调职升迁的升迁,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丁点线索。

英汝良回想自己与谢氏几年结缡,除去刚成婚时那短短几天的同床共枕,冥冥之中似乎有谁在操纵阻隔一般,让夫妻二人始终咫尺天涯,直至离散永诀。再回忆起谢氏被俘时缧绁鞭笞之状,更觉肠断魂碎,苦痛难名。

回到家乡,英汝良到父母坟前又复痛哭了一场,便飘然而去再也没有回来。

……有人说他纵情于山水之中终身不娶,后来在某处出家为僧;也有人说他终于寻访到了莺娘的下落,夫妻得以团娶;更有人说他伤心绝望已经自沉于江河之中……无论何种结局,都令人止不住怊怅万分,直叹世事无常,天意弄人……

92、延寿

“老板,买两口棺材!”

听到有生意上门,李老板乐颠颠地放下饭碗,从内屋跑了出来。

门口站着的,是本村的农夫陈四,听说前日刚死了老母。不过奇怪的是怎么会连买两口棺材?难道还是帮谁捎带不成?

“啊呀,卖就是了,问那么多干嘛?”见老板问三问四罗嗦个没完,陈四不耐烦起来,可架不住老板仍然问三道四的,大约此事也在他心中憋得难受,终于说出了原委。

那是九年前的事了,陈母本来在高员外家作针线娘,不知怎么油蒙了心,竟然偷了高员外家的二千文铜钱。本来主人家怀疑的是小婢银珠,可一顿家法下来,银珠死活不承认,哭哭啼啼地要上吊来一证清白。陈母见事情闹大了,才老着脸出面应下,说自己一时昏愦,本来想主人家钱财丰厚,少了千把文钱未必能发现。没想到竟然累及无辜,为此心中惶愧难当,愿意交还赃物,以洗清银珠的冤屈。

虽然还了钱,不过陈母还是被逐出了高府,此事传到村中,连带陈四也只觉面上无光,看着母亲若无其事的样子,陈四气得卷起铺盖就住到了瓜棚里。

睡到半夜,陈四隐约听到瓜田里有人声传来,凑到窗口一看,只见月光下几个憧憧的黑影仿佛正在聊天。只听一个道:“不知陈四睡了没有?大家说话小声一些,别吵醒了他出来驱赶我们。”

“怕什么,前天我已经在土神祠见到城隍牒书了,不出三天他就和我们一样了。”

“哈,你不知道,昨天是我当值,城隍牒书已经重新改过,陈四又有好几年活头了!”

“啊?无缘无故怎么会延寿?”

“你们有所不知,他母亲昨天在高家看那小婢女被打得可怜,就偷偷把自己的衣服去当了二千文,自污为盗救了那婢女。土神检籍一查,本来陈母命中注定老而丧子冻饿至死,现在因为这份功德,土神嘉赏她,才判陈四借来生之寿用于今生,以赡养其母天年。”

“喔——难怪……”

一番话听得瓜棚内的陈四出了一身冷汗,不用说也猜到那群黑影是什么了。不过惊怕之余,陈四脸上反而渐渐浮出了一丝微笑——本来嘛,自己的母亲心慈胆小,怎么会去做偷窃那种下作的事呢?

这件事陈四没有向任何人提起,从这天起,他只是加意小心地侍奉母亲,让母亲安渡了一个舒心愉快的晚年。

“现在老娘死了,我这几年的寿命本就是借来的,估计也快到头了吧?所以不如趁早安排好自己的后事。”陈四说完原委,见李老板在一旁听得张大嘴直发愣,不由推了他一把:“好啦好啦,故事听完了,快给我抬棺材吧!”

果然,陈母下葬后没几天,陈四就无疾而逝。

93、角力

大比之年,李秋岩与几个同窗一起从家乡赴京应试。这一天路经济南,在一家小旅舍中投宿。

客舍中其它屋子都肮脏简陋,唯独有一个套间,看上去倒是十分整洁干净。几个人一眼就选中了它。谁知店掌柜却摇头道:“这间屋子不留客的。”

一句话惹恼了李秋岩,掏出一锭银子扔在柜上:“怕我们没钱不成?喏,这个先押在柜上。”

“啊——不是不是,公子误会了……”见李秋岩生了气,掌柜的忙陪着笑道:“实在是这间屋子有些不干净,也不知道是狐狸还是鬼魅,常出来挠人,所以轻易不敢留客,没有别的意思,没有别的意思。”

虽然掌柜再三解释,不过李秋岩是个使惯性子的人,仍然硬拧着住了进去,临睡前还对着房梁大声叫嚣道:“不管你是什么东西,如是男的就出来和我比试比试,如果是女的……哈哈,长夜漫漫,正好来陪我解闷,可别被我吓得不敢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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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聊斋(小小短篇系列)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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