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手里拿的是……”站在远处的叶茅山，不由自主地张了张嘴唇。

这个问题，也正是在场所有人眼下最渴望知道的。每个人都在心底揣测，但揣测终归揣测，须得到七叔的亲口认定才行。

但七叔却没答一个字，这时哪怕说出半个词，那都是在朝无穷的祸患一步步接近。七叔面容冷峻，两道黑色的瘀疤勾连一笔横眉，萧瑟的夜风中，他握紧天灯，开始朝叶茅山行去。

叶茅山这时还不敢肯定走来的道人手里，拿的就是天灯，但这盏灯一击就将红袍鬼制服，威力之大，可想而知。女鬼见七叔走来，眼里如水般的媚惑早已没了，显露出淡淡的焦躁之色。叶茅山也明白，忙道：“阿洛，回来。”将竹筒口对准女鬼，女鬼仿佛得到大赦一般，匆忙一旋转，化为一丝青烟，钻进竹筒内。

天灯只可降灵伏鬼，要用来对付人，却连一柄普通的刀剑都比不上。七叔明白这点，叶茅山更加明白。但叶茅山虽不惧怕七叔手里的灯，却害怕眼前几人的联手，一旦合围之势形成，他身边无鬼魂相助，便插上翅膀，也是难飞。说到心思上，叶茅山精明之极，先前他叫嚣得厉害，只因身上还有数十只鬼魂打底，可这是失去倚仗，一看形势颠倒，心中退意便生。他连撤退前的套话都免了，从衣袋里抄起一把粉末，朝身前一扬，转身拉上女儿就逃。

七叔想要开追，可那把墨色粉末在空中扬开来，弥漫了雾蒙蒙的一片，阻住几人的脚步。几人都不敢冲进粉雾，生怕又沾上什么剧毒，之前灵宝山妪死前的惨状，尚还历历在目。焦急地等了一阵，粉尘散开时，眼前已是茫茫的黑暗。

叶茅山终归是逃掉了。

但几人都清楚，叶茅山从石碑上得知尸祖之秘，多半还要回到怀水城中，因为这半个月来闹得沸沸扬扬的传言，说的就是尸祖坟冢，藏在怀水城之中。

七叔折腾了大半夜，原本是追赶叶霖，想从其口中得知梁放等人消失的始末，可这时半点线索没得到，反倒让叶氏父女走脱了。几人都是又愤恨又沮丧，背起两个昏睡的道士，开始朝怀水城的方向赶。每个人心里的想法都一样，无论如何，都必须要赶在叶茅山进入尸祖坟冢之前，把他从怀水城里揪出来。

一路上四人都默然不言，另三人心中虽对七叔那盏灯好奇不已，但因之前相互都不认识，不知如何开口，好半天，也只互通了姓名。那老道原来姓牛名真，是龙虎山天师道人，另两人分别唤作徐天、徐地，同为金英教徒，而且还是亲生兄弟。

三人都不知如何开口问七叔天灯的事，七叔便也故意装作不知，一言也不发。如此沉默寡言，过不多久，四人便行至怀水城门前。

这时已是后半夜，天上星光稀疏，四周昏昏蒙蒙，大门紧锁，无法进入，几人便大声叫门。城楼上的守城士兵早就习惯了有人深夜叫门，这时候鬼才愿意去开，只装作没听见。

四人叫了一阵，见没人来开，都喝骂一番，在墙脚坐下，倚靠着墙壁休息。这大半夜发生了太多事，几人一坐下来，才感觉浑身疲软，直想睡觉。但几人行走江湖多年，心知万事难测，凡事需留个心眼，便商定睡觉之时，由谁来轮班值守。

七叔便道：“你们都休息去吧，我正好睡不着，一个人看着就行了。”另三人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都点头道好。

先前七叔身上的天灯显露，他不知身边这几人本性如何，实在不敢大意，因此提出由自己一个人来守，实则是怕身边人趁他睡着时偷夺。另三人猜到他的意思，也不好强求，纷纷靠在墙壁上合上眼皮，至于睡没睡着，却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这一夜七叔便通宵达旦，心中想想叶茅山的事，又想想梁放消失的情况，时间便在他的思绪中匆匆地流走。等到天将明未明之时，七叔头脑已经有些发晕，眼皮也是沉重不已。他微微抬头，眯起眼舒了口气，眼望斜前方启明星升起，朝阳就要破壳而出。

也就是在这时，远远的夜幕之中，忽地飘来一阵悠远的轮扎声，似乎是有一支车队，正在黑暗的深处，朝城门的方向缓缓驶来。

为了大家明早有的看，趁清明假临，可以熬夜，赶了一段，放上来。内容虽然不多，但希望大家看得高兴。

第三十二章、箱货

这阵车轮声咕隆隆地响，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声。牛真等几个道士都被吵醒，昨夜被叶茅山劈中后颈晕过去的中年道士，也缓缓醒了过来，眼睛里流露出阵阵茫然。

只见昏暗的夜幕中出现了一块朦胧的黑影，黑影逐渐由小变大，在黎明的暗光中，渐渐透出板车的形状。

而且这不是一辆板车，而是一队，驶至城门前，便停了下来。车队成一列纵队，拉开呈老远的一条线，足有十余辆之多，每辆车上都有一口一人长、两尺高的大木箱，用黑色绳索牢牢地绑在车板上。每一辆板车，都有一人站在前面拉、另有两人在后推，足见板车上的大木箱，是十分沉重的。

车队停下来后，一个高壮的身影走到前列，朝七叔这边几人看了两眼，便仰头朝城头上大喊：“是刘领头的值班吗？送西货的到啦！”

七叔等人心想，这帮士兵懒散惯了，鬼才管你送的劳什子西货东货，徐天便道：“兄台，他们都睡觉呢，要等天亮了才开门。”

那人道：“多谢兄台提醒。”却又仰头大叫，“刘领头，赶早送西货啦！！”

七叔等人摇摇头，都提醒他了，兀自还大喊大叫，真是捡现成的亏来吃。

只一阵，忽然轰隆一响，七叔等一惊，都站了起来，只见城门竟缓缓地拉开来。

一个士兵从门里走出来，打了个哈哈，道：“刘领头睡着呢，别吵啦，走吧，走吧。”说着做出招呼进城的手势。

“多谢兵大哥。”那黑影往士兵手里塞了点东西，“这点小意思，还请兵大哥们多置点烟酒。”那士兵点点头，又招呼他们进城。黑影便转身面向车队，长手一挥：“赶早进城了！快，大伙儿跟上，小心别把箱子弄坏了。”

十余辆板车一起推动，前赴后继，咕隆隆地撵进城门去。

黑影留在最后，又向士兵道了一遍谢，才跟着进了城。

那士兵转过身，冲七叔等人道：“嘿，你们几个，要不要进城的？”

七叔等人相互望了一眼，虽说昏暗中看不清各自的眼神，但同时做出这相视的动作，每个人都明白刚才车队进城时发生了什么。

徐地背起被女鬼迷惑昏厥的道人，几人加紧几步进了城。进城后，几人兀自不散，而是像先前就约定好的，一同远远跟随在车队之后，往城心地带走去。

因为在刚才车队进城时，错身而过的那一两分钟，空气中乍然漂浮起一股无比熟悉的味儿。一股浓厚的死人味儿。这死人味儿太浓太厚，以至于每个人都嗅得无比清楚，硬是愣在了当场。木箱子里，难道装着死人？趁天不亮就往城里运？

七叔的脑海里乍然浮现出云棉山的那场大雾，那天清晨，天机子和天星子所押运的，正是三口硕大的木箱，里面用养尸液浸泡着十二只濡尸。刚才这幕情形，和当日的场景竟如此相似，而且二者都是要往怀水城里运。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勾连？

忽然，七叔的脑海里又闪过一个念头：前日在义庄发现天机子的尸体时，尸体肚子上有一个明显的子丨弹丨孔，当时他和梁放就曾怀疑过，天机子很有可能是被买家打死的，而怀水城里公然敢用枪杀人的，最有可能就是部队里的军人了。如此说来，假设天机子真的是被某个军人杀死的，那么十二只濡尸的买主，就是这个军人了。刚才的那批货，会不会也是送给这个军人的呢？

七叔隐隐看到茫茫的迷雾中透下了一缕曙光。

是的，刚才那押运人在城门外喊的几句话，明显表明他和城头的士兵们认识，而且士兵们似乎也知道他运的是什么，在这样战乱的年代里，如此十几口巨大的木箱，竟连检都不检查一下，就直接放行。如果说这中间没什么勾连的话，那王八真的都能在天上飞了。

徐地和那中年道人留下来照顾晕过去的道士，徐天、牛真和七叔三人悄悄尾随车队前行。

此时天光未开，视线仍不清晰，而车轮滚滚的响声更是遮掩住了其他声音，前面的车队缓缓行驶，根本没人注意到后面已多了条尾巴。

这样行了一阵，车队转进一条巷子，三人尾随来到巷口，却见车队在巷子里停了下来，赶紧闪身躲在墙后，悄悄观望静听。

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传来。

“是丫头么？！”门吱呀拉开，一道身影从宅门内探了出来，见到门外的阵仗，微微一怔，随即道：“赶早天还未亮？”

押运人答道：“巫山吃虫。”

七叔三人一愣，这一问一答，真是奇怪无比，让人摸不着头脑。

只听门内人又问：“西货从东边来？”

押运人答：“那是王八。”

门内人让开来：“快进。”押运人赶紧招呼手下把板车上的大箱子卸下来，开始往门内搬。

七叔恍然，刚才那不着边际的两次对话，定然是暗定的切口，说对了，才证明是自己人。

十余口箱子又大又沉，这伙人直搬到旭日东升，光照大地，才算搬完。门内人又招呼众人把板车也抬过门槛，搬进宅内，才道：“劳烦大家了，先进来歇一歇。”众人相继鱼贯而入，门内人探头望了望巷子两头，见没有旁人，才轻轻合上大门。

转眼间，巷子内便又空空如也。

七叔三人躲在巷口，隔得太远，光线又不清楚，一直没瞧清门内人和押运人的面貌，但七叔却觉得那门内人的身形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牛真低声问道：“要不要插手？”

七叔毫不迟疑：“夜里运尸进城，咱们不能袖手旁观。”

“说的是。”牛真道，“咱们现在翻墙，如何？”

七叔望了望院墙，并不算低，道：“再等一等。”

过了一阵，估摸着宅内的一伙人都安顿好了，三人才溜到院墙下，相互帮扶，七叔上到墙头，偷眼望见墙内是个大花园，并无人在，便招呼身后两人，一边跳下，隐伏在一处花树后。

很快，牛真和徐天也相继翻过院墙，闪到花树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