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负伤累累，坚硬如铁的多吉终于占了上风。他自上方反摁着陆平，绞住他的右臂向后猛地一扯。陆平疼得一阵冷汗，那条臂膀像被绞进冰凉的机床，随即残废一样软软地垂落下来。

脱臼了！陆平很快意识到了这点。

重拳雨点般一记又一记砸在陆平俯卧的躯体上。难以忍受的疼痛令他的胃部不住痉挛，一股股胃酸潮水似的涌向喉咙口。

这样下去，自己很快会被对方的拳头砸个稀烂吧！陆平绝望地想。

仿佛是作垂死挣扎，还能活动的左手在地面上胡乱摸索着，接着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割破了。

陆平的双瞳骤然收缩了。他鼓足残力用膝盖朝多吉胯下狠狠一顶，把他撞得朝前一个趔趄。陆平抓住这间不容发的一瞬，游鱼般翻了个身。

他冷冷盯着石碑般压住自己的高大藏人，左手闪电般一挥……

一道寒光掠过石佛的咽喉，喷溅而出的鲜血洒了陆平一头一脸。

石佛极力用两只巨手捂住喉部，那里像开了一张血淋淋的小嘴，汩汩的血水正从伤口不停涌出来。他惊恐地瞪着陆平，嘴里发出格格的怪声，始终无法说出一个整字。

陆平支撑着爬了起来，身子虚脱得微微一晃，接着手指一松，一片明晃晃的碎玻璃从指缝间掉落到地上，玻璃尖头还带着一丝粘稠的血浆。

这时，藏人保镖抽搐着向后栽倒下去，身躯触地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陆平不再去看他，咬着牙将肩膀顶在舱壁上，左手捉住右手肘利落地朝下一拉。随着轻微“卡巴”一声，脱臼的关节复位了。

陆平将右臂挥了两圈，当确认韧带没有损伤后，拾起自己的伯莱塔手枪。他扫视四下，发现舱壁上有块玻璃长镜嵌着一个把手。他支撑着朝那里走去，每走一步都感到全身关节刀刮似的疼痛。

用枪一顶，陆平就发现这块镜子出奇的沉重，其厚度也比普通玻璃要大，显然这又是一扇暗门。

暗门被枪管缓缓顶开了，里边传出女人轻轻的抽泣声。

陆平很快看见了舱室内的低矮顶板、绒毛地毯、安装隔音板的墙壁……一切都和爱妮莎的叙述完全吻合。

正中央的巨床上，一个面皮白净、头发稀疏的胖子正铺开四肢平躺着；一个身无寸缕的小女孩弓着背趴在他身上，一边啜泣一边埋头舔舐，腋下露出纤瘦的肋骨。胖子惬意地两眼微闭，显然对外面发生的一切还一无所知。

陆平无声地一笑，抬起枪口对准了胖子的脑门。

“商震？”他冷冷地问。

胖子吃惊地睁开眼睛，半张着嘴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愣愣瞪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持枪男人。女孩子也被满脸是血的陆平吓坏了。她尖叫着拉起一条被褥遮住身子，缩在床角瑟瑟地发着抖。

“我问你答，否则我就开枪！”陆平希望以最简短的话表明自己的意思。

“你是什么人？多吉在哪儿？”商震终于开口说话了，这一瞬他好像恢复了思维能力。

“雷神是谁？”陆平不理他，直截了当地问。

商震转了转眼珠：“我告诉你，你能放过我？”

陆平假装沉吟了一下：“嗯！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商震眯起眼细声细气地说：“兄弟，别糊弄我了！我一说，你立马就会开枪！”

“你不说试试！”陆平轻轻一扣扳机。

听到撞针声，商震脸色一变。他咬牙切齿地说：“放过我，我把这船货交给你！怎么样？够你花一辈子的了！”

“先回答我的问题！”陆平冷冷地说。

商震奸笑了一声，闭起嘴不再说话。

陆平的心一沉，明白眼前这个财神绝不会轻易就范的。时间不多了，如果爱妮莎听从自己的吩咐，那么北极星号随时可能会爆炸。现在立刻干掉商震、退回甲板也许还来得及。然而，自己冒着生命危险杀到这里，不就是为了从商震嘴里获得这个关键的秘密么？终于走到这一步，怎么能轻易放弃呢？

陆平踏上一步，用左手姆食两指擒住商震的肥硕脖子微一运劲。胖子立刻发出一声惨嚎，涕泪唾液失控地流淌出来。长年的放纵生活销蚀了他的忍耐力，令他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说！我说！”商震扭动着身子哀求说。可陆平刚一收手，他就从床上跳了起来，顾不上拉裤子就朝舱门狂跑过去。

陆平举枪点射，商震一条腿的腿弯立刻标出三道血箭，臃肿身躯沙包似的摔在地上，抱着膝盖杀猪般嚎叫起来。

这时，一男一女两条人影风风火火地从舱门闪了进来。爱妮莎手端冲锋枪抢在前面，看到满脸血污的陆平，她似乎轻轻舒了口气，随即将目光投向满地乱滚的商震。

他们毕竟没有放弃我！陆平宽慰地想，同时又为这种微妙的心理变化感到不安。在他的人生词典中，“依赖” 一直以来都是“脆弱”的代名词。

爱妮莎默不作声地瞪着商震，似乎还不能确定眼前的这个瘸腿胖子是不是刺杀目标。然而，陆平却发现爱妮莎的脸色阴晴不定起来，看商震的眼神中还流露出一种奇怪的杀意，像刀刃一样锋利冰冷。

陆平本能地预感到一丝不妥，可惜还是晚了，没等他出声阻止，爱妮莎已经猝然开枪。

微声冲锋枪枪管轻声怒啸起来，无数颗子丨弹丨拖曳着火光射进商震的臃肿身躯，短短几秒就把他打成了筛子。可爱妮莎并没有停手的意思，她瞪着那具血肉横飞的男尸，眼睛一眨不眨地持续射击着，根本不知道任军叫她停手。

旁观的女孩尖声惊叫着，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弹夹终于打空了，爱妮莎仍然机械地扣着扳机，空枪膛发出令人不寒的撞针声。

“够了！”任军摁住爱妮莎的肩头，从她手里夺下冲锋枪。

爱妮莎并没有反抗，只是愣愣地望着任军，过了一会儿，空洞的双眸里终于恢复了点生气。

“你怎么了？”任军迷惑地问。

爱妮莎的脸上依然毫无血色。她像大病了一场，奄奄一息地说：“对不起！我刚才有点失控。”

“马上从这儿撤离吧？”任军用商量的口气问陆平。令他意外的是，陆平此刻的脸色也非常难看，仿佛刚刚经受了什么沉重打击。

“这个女孩怎么处理？”陆平冷冷地问。

任军为难地将头转向爱妮莎，他记得奎恩先生吩咐过要将北极星号上的人全部灭口的。

爱妮莎疲惫地抬起头，好像现在才发现缩在床角的小女孩。她凝视着她，仿佛凝视着一个儿时玩的布娃娃，脸色逐渐柔和起来。

“把她带走！”爱妮莎毫不迟疑地宣布了自己的决定。

陆平和任军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似乎同时从这个命令里听出了某种决心，某种不可动摇的决心。

爱妮莎说：“你们俩先到外面去，让她把衣服穿好！”

两分钟后，爱妮莎搂着纤瘦的女孩走了出来。小女孩十四五岁，看得出是个标准的美人胚子。不知道爱妮莎对她说了什么，女孩偎在爱妮莎怀里，对她表现出极度的信任。

经过那些镜子的时候，女孩微微有些颤栗，于是爱妮莎将她搂得更紧了。这个细节没有逃过陆平的眼睛，他猜测着镜子和隔音舱的用途，它们很可能是为了满足商震变态的淫欲。

“这小美女是谁？”王庆指着小女孩问，手指几乎戳到了她的脸上，女孩害怕地缩到了爱妮莎背后。

“她叫小蝉，是被人贩子拐卖到船上的。”爱妮莎认真地向他解释。

“你想让她跟我们一起走？”王庆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不可以吗？”爱妮莎的口气强狠起来。

“六个人挤一艘摩托艇，会翻船的！”王庆一下子跳了起来。

“应该不会有问题的……”爱妮莎迟疑地回望陆平，希望他能给出肯定的答复。可驾驶员却保持了沉默，让人摸不透他在琢磨什么。

“绝对不行！这个女孩见到了我们所有人的脸！”萨千钧眯起眼睛说。“必须做掉她！”

“是啊是啊！”王庆一个劲地点头。“肌肉男说的对！不是说好不留活口的吗？把她放走的话，我们全会完蛋的！现在可不是发恻隐之心的时候，他又不是你妹妹……”

听到这些，小蝉惊恐地抓住爱妮莎的手臂。“求求你们，不要杀我！”她呜呜抽泣起来，令人联想起小动物求生时的哀鸣。

爱妮莎拔出手枪，顶住王庆的脑袋说：“谁不同意，今天就别下船了！”

王庆被激怒了，跳脚嚷道：“开枪呀！开枪呀！变身女你他娘的有种就开枪呀！杀了我看谁帮你炸船！”

萨千钧举起冲锋枪对准了小蝉，冷冷地说：“干掉她！别再节外生枝了！”

小女孩尖叫了一声，圆圆杏眼中闪着恐惧的光。

“别胡来！”任军端起狙击步枪，冲着几个同伴虎吼了一声。“都把枪放下！”

几个人持枪者互相瞪视着对方，谁也不愿先屈服。正僵持着，却听到冷眼旁观的陆平叹了口气说：“举手表决吧！”

表决结果出乎爱妮莎的意料：服从指挥的任军自然不提，但一贯冷酷的陆平居然也同意留下小蝉。

挤了六个人，摩托艇吃水很深，而且很容易失去平衡，多亏陆平驾驶技术娴熟，才勉勉强强地开动起来。注视着北极星号在夜色中越来越远，大家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只有尾座上的王庆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

离开货轮整整一公里时，爱妮莎下达了引爆命令。当王庆揿下手中的遥控器按钮，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黑桃同花顺，三门通杀！”他们听到仪器里发出熟悉的咆哮声，可是没有人笑。

与此同时，泊在水面上的北极星号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竟震得摩托艇猛烈颠簸了一下。上百道水柱映着火光激射而去，冲入高空层层弥散开来，恍若一朵硕大礼花在令人窒息的夜幕中惊艳绽放。

货轮的残骸中余震不断，无数燃烧的碎屑从船上飞溅出来，跌进深如墨汁的大海，被席卷得无影无踪。半分多钟后，轰响声逐渐开始减弱。伴随着一声临终的叹息，支离破碎的船体终于缓缓沉入了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