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杂的取证材料包含了在越狱事件中牺牲的5名狱警和3名文职人员的照片及验尸报告。这8个人都是被击毙的,其中有个文职年纪很小,估计参加工作还没满一年。
舒畅望着这个年轻警员的相片,一时愣住了。他的容貌柔和,奶白色的脸蛋甚至透着几分稚气,看不出会对任何人构成一点威胁。
舒畅不明白“豺狼”为什么要在逃亡途中枪杀这样一个对他来说几乎毫无威胁的文职人员,仅仅是为了实施“金蝉脱壳”的诡计吗?或者在他眼里,别人的命从来就跟蚂蚁一样微不足道,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用脚把他们踩成齑粉。
舒畅无端地想起自己5岁时的一件事。那次,她半夜里突然牙疼得厉害。因为妈妈出差不在家,只能由公务繁忙的父亲带她去医院挂了急诊。急诊医生说这颗牙已经蛀坏了,必须先消炎退肿,等牙齿不疼了再把它拔掉。于是,父女俩一起坐进了冰凉的输液间。
“我不想把这颗牙拔掉!”舒畅忍着疼对父亲宣布。
“为什么?”父亲不解地问。
“因为它一长出来就跟我在一起,我不想和它分开。”舒畅很认真地说。
“拔掉旧牙,还会长出新牙的。”
“可是我不要新牙,我只要这颗旧的。”舒畅都快哭了。
父亲耐心地解释说:“畅畅,这颗牙已经蛀了。牙齿一蛀就得拔掉,不然蛀虫会爬到其他牙里,把它们全蛀光的。”
听到这个恐怖的理论,舒畅抽抽搭搭地不敢再吱声了。
就在这时,父亲身上带的传呼机突然催命似的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皱着眉头对女儿说:“畅畅,爸爸有点急事了!你挂完水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爸爸别走!爸爸别走!”牙齿还隐隐作痛的舒畅死命抓住父亲的衣角,不想被孤零零地扔在这个充满消毒水气味的陌生地方。
父亲蹲下身和颜悦色地对舒畅说:“畅畅,你的牙蛀了要拔,别人的牙齿蛀了也要拔,爸爸就是去帮人拔蛀牙的。”
舒畅愣了愣神。虽然想不明白丨警丨察为什么要管拔牙的事,她还是听话地松开了手。后来逐渐长大懂事,才知道父亲那时候不过是临时编了个谎话哄自己。有趣的是,又过了若干年后,舒畅对父亲当年那番话突然又产生了新的理解,她很想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可惜那个时候父亲已经过世,没有机会向他求证了。不过,这段关于蛀牙的对话也就此铭刻在了舒畅的脑海中。
庭审中还有一段证词引起了舒畅的注意。副监狱长骆磊在法庭上声称,第一监狱关押的犯人纪律性一向很好。但是,自犯人齐英年入狱到1.12越狱案发生的一个多月间,监狱中曾发生两起情节严重的斗殴。第一次齐英年在石料场用石砖砸开了一个起重机操作工的脑袋,后者被送到监狱卫生院头部缝了九针。第二次齐英年在监狱男厕所用嵌有铁钉的木棍暴打另一名犯人,据说伤者背上被打得找不到一块整肉,后来两个月一直无法平躺睡觉。当然,齐英年也因此受到严重处罚,除短期隔离外,还被加判了5年徒刑。
“这个男人是天生的犯罪狂。”骆磊最后义愤填膺地断言,“接收到这种犯人对人和监狱来说都是巨大的不幸!”
舒畅不自觉地倒抽了口冷气。太可怕了!案卷上的这个暴虐狂般真是自己认识的陆平吗?舒畅脑海中又浮现出遇害警员那张年轻的脸。她听见父亲对自己说:“牙齿一蛀就得拔掉,不然蛀虫会爬到其他牙里,把它们全蛀光的。”
舒畅随手翻了两遍存档的法院传票,却意外地发现其中没有证人骆磊。她感到很奇怪,便又仔细核对庭审笔录,终于在证词结尾处找到了一段说明文字。原来,骆磊是代替原第一监狱监狱长出席审判的。原因是审判进行时,那位原监狱长因为此案被上级就地免职,竟已在家中饮恨自尽了。舒畅这才记得陈可为好像提过这个细节。
然而,最令舒畅意外的并非这个事实本身,而是这位已故监狱长名字居然叫“洪亮”!
洪亮!——舒畅果然在传票记录中找到了这个名字。
洪亮!——他让舒畅立刻联想到了“龙神”洪明。
她不能确定这是巧合还是预示着什么。她现在只希望能立刻上这个死者家中问个明白,哪怕他们是住在A市。
等舒畅读完1.12越狱案的诉讼档案,借阅室里已空无一人。她抬起头伸了个懒腰,在一张便笺上匆匆涂写了一些内容,然后捧着卷宗回到服务台。周玉雪正百无聊赖地煲电话粥,见舒畅出来便朝她眨了眨眼睛。“怎么样,我的舒警官?看完了吗?招待所联系好了,到那里报我的名字就行了!”
“嗯,谢谢周姨!”舒畅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把卷宗堆还在桌上,然后看着女档案员手指如飞地对着电脑做归还记录。她灵机一动,问道:“周姨,能帮我查一下1.12越狱案的档案有几个人借过吗?”
“没问题!”周玉雪输入了几个指令,电脑屏幕上立刻出现了三行标红的名字:陈可为、汪铁桥、韩弢。
舒畅指着屏幕好奇地问:“周姨,你知道韩弢是什么人吗?”
“这个老头啊,可厉害呢!介绍信上说是省安全厅的前任副厅长。听说退休好几年了,现在好像住在A市。”不愧是搞档案的,周玉雪的脑子好像是一台可以随时调出数据的存储器。
舒畅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随即将那张便笺递给档案员:“周姨,我还想麻烦你一件事!”
“什么事?你这孩子要求还真多!”周玉雪亲热地嗔怪道。
“我想请你帮我照这些页码把部分案卷复印一下!”舒畅终于大着胆子提出了要求。
“要死了!”周玉雪立刻惊叫起来。“未经许可偷印档案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周姨,我时间有限,来不及读完这些卷宗,复印只是想带回去给破案作参考。我保证不会外传,出事的话也绝不把你供出去!求你了,周姨!”舒畅也没料到自己情急之下会说出这番目无法纪的话。
女档案员很快就心软了,她望着舒畅幽幽地叹了口气:“好吧,周姨帮你!谁让你是姚姐的女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