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清醒过来后,丁三爷把撬出来的寄物给江海看。江海展开黄纸,童小兵也凑了下去,童小兵清楚地看到了黄纸上的名字:黄三太。
这是童小兵在自家窑上那次事故名单中见过的一个名字,因为与古书上黄天霸父亲的名字读音一样,当时童小兵就记住了它。那名字后边附着的籍贯就是应县,几十年前,他从应县到了白梁子矿,做了一名采煤的窑工。白窑子梁发生冒顶事故时,他是死去的九个人当中的一个。童小兵向大家说出了童小兵的猜疑,事主和他的江海一点点补充着他们对这个黄三太的记忆,把所有的叙述都综合起来,童小兵们构划出了黄三太的大构轮廓:这个人就是被事主江海,也就是那干瘦老头儿打断腿的年轻后生,他的叔叔也曾经是一个有名的阴阳先生。黄三太和事主家打架的事情发生后,两家人在别人的撮合下讲了和,后来相互往来,竟然相处得越来越亲热,比同村的一些远房亲戚还亲。后来,黄三太家的家境日渐衰落,为了多挣钱,他由一个老乡推荐,离开家乡,去雁城童恢的煤窑上做了一名开绞车的司机。
接下来的情况由江海补充完整:黄三太从小就跟他叔叔学过阴阳之术,对风水盗葬之类的事情都略知一二。那次跟事主江海打个架,黄三太便怀恨在心,一直伺机报复。当事主选定了新的宅基地后,黄三太一眼就看出那是一块风水宝地,后人将来可借此享受财运福运。当时,黄三太便起了盗葬的心思,想用这样的方式报复事主一家,同时给自己的后人带来福运。为了把事情做好,黄三太专门请教了叔叔,然后想办法偷去了事主家的家仙牌位,在牌位上做了手脚,把一缕头发和一张写了自己名字生辰及咒语的黄裱纸嵌入到里边。做了盗葬手脚不久,黄三太就上了白窑子矿,事主家仙的牌位则在新房盖好后移进了新居。二00四年夏天,黄三太意外地在冒顶事故中死去,事主家的厄运就此开始,一直延续至今。
尽管过程曲折,事情总算得到彻底解决,事主一家放下了一个重重的包袱。丁三爷和江海的心情也由最初的沉重转而变得轻松,一世英名差点毁在这次的盗葬之战上,的确够让人惊心的,好在后来峰回路转,没有在这儿栽了跟头。一帮人中,只有童恢仍然轻松不起来,他的心里也有些内疚,他想起当年黄三太死后对他的请求,这个死在异乡的汉子,最后的要求也没有得到满足,想到这些童恢心里有太多的不忍。童恢的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一些杂乱的不可捕捉的东西在脑子里冲撞,萦绕成一团乱麻,仿佛要告诉他什么,却怎么也梳理不清。童恢想努力梳理那些感觉,这样想时,他的脸一下涨得通红,脑门上像压了一个火罐,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往外吸气。丁三爷发现了童恢的异常,问道:“咋了呀?你的脸色有点不对。”童恢定了定神,决定不再想它。童恢说:“没啥,兴许病了吧,明天回家了,到医院去看看。”
童恢的明天的记忆在这一天就要截止了,那场发生在多年前的事故,有意无意地把他的命运紧紧地与一些魂魄缠在一起,历经多年,逃脱不得。这是他的宿命,就像多年前的左三帮黄三太走入死亡一样,他阻止不了命运对自己的安排。他的财富和他的那些看上去神奇的朋友的本领,只能对人的生命过程做一些细节的修补,根本无助于摆脱世间的困境。
第二天一早,事主就安排好了早饭,吃过早饭,拉了一会儿闲话,送丁三爷等人回家的汽车停在了院子门口。车还是那辆面包车,司机还是那个司机,都可以算作是熟人了,上车后话也就多了。车子顺原路一路急驰,连绵的山峰忽而跑到脚下,忽而又罩在头顶,离开几天的家在不断的上上下下中越来越近。车子驶到了一处缓坡前,这坡一边靠崖,一边临沟,沟底杨树柳树的树冠在脚下铺成一片片浓郁的绿色,透露出无边的凝重。这里的路看上去很熟,童小兵忽然这样想了一下。这样的念头刚刚浮上童小兵的脑海,汽车前边靠右的地方就出现了一大片茂密的桃林,桃林中桃花盛开,放眼望去一片灿烂的粉红,粉红中几个穿中式服装的少丨妇丨穿梭其中,婀娜的身姿让看得心惊。这是一个粉红的陷阱,其实用心去想一下,马上就可以想透其中的问题,现在已经是八月,早过了桃花盛开的季节。但当时没人产生那样的思想,车上的人都被眼前的美景吸引,连丁三爷那样年纪的老者,脸上都放出了温柔的光泽。在粉红的灿烂中,一个年轻的女子转过身子,朝童小兵们所在方向微笑,那笑像将要出水的芙蓉,洁净优雅,清香怡人,让人看着不由生出伸手去摘的欲望。童小兵不由跟着那女子笑了,童小兵看到司机也笑了,但笑容里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司机笑着转动了汽车的方向盘,往右,朝着那片桃林,那里也正是童小兵现在想要去的地方。车子向桃林驶出的瞬间,童小兵看到了桃林边一个黑黑的男人的背影,听到丁三爷忽然发出一声绝望的喊声:“黄三太……”
这是丁三爷留给这世界的最后声音。
就在丁三爷喊出黄三太名字的同时,童恢也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他横着爬过童小兵的身子,右手飞快地将童小兵那边的车门打开,左手顺势一推,把童小兵推下了行驶中的车子。
从汽车滚下来后,童小兵看见童小兵们乘坐的车子正驶下公路,朝着右边的深沟奔去,车子腾空飞出路基,在绿色的树冠上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重重地落向幽深的山谷。
公历二00八年九月十三日,也就是童小兵乘坐的那辆面包车掉入深谷的第二天,当地报纸发出了这样一条消息:昨日,一辆载有六人的小型客车在应县大青山的山路上坠落崖下,汽车坠毁时,一乘客跳车逃生,其余四人一人重伤,两人死亡。
童小兵就是报纸上说的那个跳车的人,重伤的是坐在中间一排座位的江海,他被抢救的人送到了医院,虽然保住了性命,却永远失去了记忆。
丁三爷和童恢以及司机不幸遇难,他们真没有走出那条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