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陵城，桃花符纸--18

照壁只有一人多高。

所以走到跟前，我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看见这几个字。

虽然上面有些许苔藓，但凑近看，字的痕迹还是可以勉强辨认。

但是看清楚了痕迹，我反倒很郁闷。

这种字体非隶非楷，字迹繁杂飘逸，形状偏长，既不是篆书，也不像草书。与其说它们是一种字体，还不如说只是几道装饰的花纹。

老蛮是美术系毕业，虽不是学的书法专业，但出于爱好，历代隶楷行草的帖也临过不少，就算是狂草，一般也难不倒我。

但这几个字，说实话，我不认得。

就是靠猜，估计也和“缪氏纸坊”几个字的形状沾不上边。也许仅是装饰的花纹罢了。代表着某种意思，应该不是纸坊的字号。我只好这样安慰自己，跟着他们后面，悻悻地进入了那片亮着灯光的西厢房。

西边的厢房也还有三间。大壮将我们带到头前一间，安排我们坐下，说刚喝了酒，头昏脑胀肚子不舒服，先去给我们烧点茶水来。

外面这间房，应该是很久没住人了。虽然看得出大壮他们来后，将灰尘垃圾清理了一下，但那因常年潮湿和尘埃堆积而聚积的霉气，仍在屋里氲绕不去。屋顶上破了几处大洞，可以向上仰望星斗。地面虽是石板铺砌，但和屋顶破洞相应的地方，仍能见得到较别处潮湿一些，虽经大壮和妈妈的整理，还是可以看见一些刚长出来的草根。

看着这些痕迹，这间房子的荒芜情况便可想而知。

老太太就是住在这样的环境之中。繁华人世，凄凉晚景，真是让人感慨连连。

就在我们窃窃感慨时，从里面房里出来了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不用介绍我们也知道她就是王大壮的妈妈。赶紧站起来叫声伯母。

大壮妈妈表情很肃重，见到儿子的朋友们来了，脸上也没有笑意。只是用双手示意我们坐下。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一天终于来了……”

我们对她的行为还算理解，因为长时间地侍候垂死的老人，难免心身俱疲。但对她口中所说的那句话，却大为费解。难道就在此时，大壮外婆已经不行了，就要驾鹤西去？

大壮妈妈见到我们疑惑的表情，解释道：“你们刚进院子，老太太就说，我们要等的贵客到了。感谢上苍！这一天终于让老太太熬到了！”

听到这句话，我和冉医生立时从板凳上跳了起来，蹦跶几下，差点没倒在地上。只有桃夭无动于衷。

老太太苦苦等候的人，怎么会是我们？

我们来沅陵是为了寻找东西，可老太太怎么可能未卜先知？就算这里真是缪氏纸坊。不可能，不可能，世上哪有这样的巧合？

就算老太太真是缪氏纸坊的老板娘，她也不可能掐算如此之准。

莫非又是王大壮那厮来着弄我们的？

但想想又觉得于情理不合，就算王大壮存心要耍耍我们，也绝不至于将他妈妈和外婆拉来合伙。不大可能。

就在我们百思不得其解时，桃夭站了起来，彬彬有礼地对大壮妈妈说，“伯母，我们能进去看看老前辈吗？”

“当然当然！”大壮妈妈连忙说道，“老太太就是要我出来迎贵客们进去的。”

我和冉医生大眼瞪小眼，还是一头雾水。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玄机？

但见桃夭那小妮子仿佛什么都明白似的，已经跟着大壮妈妈进往里屋。我们在稍作迟疑之后，也只好跟着进去。

进入里屋的门上挂着门帘。竹制的那种，用丝线穿着。样式古朴，怎么看都不像近现代的东西。

当走在前面的桃夭撩起门帘，一股苍老和腐败的气息迎面扑来。

感觉这种气息中透着浓浓的死亡味道，以至于这种味道刚进入我的鼻子，我就本能地往边上闪躲了一下。

屋子里的家具摆设，虽显陈旧，但都还摆放得整整齐齐。桌子柜子梳妆台，无一不样式古老，做工考究。

我当时特别注意了梳妆台上的一面镜子。玻璃镜面，黄铜包边，青铜材质的厚重底座，上面的鎏金尽管即将脱落殆尽，但镜面仍然明亮清澈无比。从包边和底座上面的忍冬纹来看，应该是以前中亚地方的出品。

一张老床，摆放在房子的右面墙壁边。这张床比我所见过的任何明清老床都要大，简直像是一间小小的房子。两进檐板，上面以浮雕、镂空雕的手法，刻满了各种花鸟人物，花鸟雕刻得细致俊美，活灵活现。只是上面那些人物装束，既不像是三国、也不像是常见的八仙，大部分是毡帽貂尾，极为貌似古时北方的胡人。甚是奇特。

老床的蚊帐，还是以前的土夏布，这种自织的土布蚊帐，在老蛮小时就及其罕见了，没想到老太太还在用这种古董，舍不得更换。可见老太太是个极为节俭之人。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后来的生活困顿所致。

老太太就躺在床上，这么热的天气，还满满地盖着被子。在厚重的被子下面，几乎看不到人形。露在被子外面的头部，稀少的白发已覆盖不了萎缩成几乎一个拳头大小的头颅，因为太过瘦弱，以致面皮皱褶。双目紧闭着，一动不动。

真正的鹤发鸡皮！哪里找得到桃夭口中所说的缪氏纸坊绝美老板娘的影子。

桃夭走到床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老前辈，晚辈来了。”

床上的老太太毫无动静。那边，大壮的妈妈却已经端坐在床沿之上，用低沉而平缓的声音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苍狼与白鹿的后代，终于等来了白虎和彩凤的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