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陵城,桃花符纸--14
王大壮当时说了很多关于他妈妈和外婆的故事。
有些是他本来就知道的,有些则是他听来的,有些甚至是他自己瞎猜测的。
但我们这里就长话短说。
王大壮告诉我们,她妈妈跟他爸爸本来是同学,那时都在武汉读书。毕业以后没有回家,就跟随他爸爸回河北老家结了婚。他妈妈一直都自称孤儿,对于老家,已没有亲人,也没了挂念。以至于他们家所有人,都以为确实没有了娘家亲戚。大壮他们几兄妹甚至都不知道妈妈的原籍在哪里,因为她从来没在他们面前提及过。
直到一个月前的某一天,妈妈突然收拾东西,一反常态地说要回老家一趟。父亲当下觉得疑惑,问她这是为什么,她说她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外婆,快要死了。她要回来尽尽孝。
她这样一说,王大壮全家人都目瞪口呆。
呆了一阵之后,见她母亲的样子并不像是开玩笑。父亲便安排王大壮一起前来。一来这事发生得突然,怕到时有什么意外。二来就是真有其事,王大壮人如其名,身强力壮,也不至于让近六十岁的母亲太过劳累。
这样,王大壮便和妈妈一起,在一个月前来到了沅陵。也第一次见到了他的外婆,一个仅剩一张皮巴贴着一把骨头的灯干油尽的老太婆。
人心似深林!
即便是亲生妈妈,也在心中隐藏有这么多的秘密。只要是闭口不言,我们又如何能够窥伺他人的内心?
见到这可怜的老太太,王大壮当时在心里对他妈妈充满了怨恨。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妈妈远离家乡数十年,对这个孤苦伶仃的老外婆不管不顾?一个月来,外婆和妈妈从未谈及过,王大壮也不得而知。
“据说,在我们来之前,外婆已经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我来了之后又躺了一个月。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就只每天喝一碗草药水。”
王大壮从随身的挎包中拿出几副纸包中药来。麦秆草纸包着,用麻绳捆在一起,在王大壮的手中摇摆,像极了一串铃铛。只是不会作响罢了。
“这药是我从龙兴寺的慧远长老那儿拿回来的。”王大壮边说边摇头,“九十多岁了,熬得苦啊!”
“是呀!老人最怕熬了。这样子,还不如早点去的好。”我们在旁听得连连叹息。
“唉!可怜啊!老太婆疯了!她说她在等人。她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东西要交给别人。不然的话,她就是死也不会瞑目。”
王大壮叹了口气,又干了一杯酒。
“等人!?”
我们三个一起瞪着眼睛惊讶道,“什么事这么重要?身后事难道不能交给你妈妈来做吗?”
“疯了啊!疯老婆子,你能和她说得清楚吗?”王大壮睁着醉眼,龇牙咧嘴地,显得也很激动。“每次一说到这种话,疯老婆子就埋怨我妈。说她不听话,早早地跑了,什么都没学到。就算交给她她也没法办到。你们说,什么事这么神神叨叨的啊?不是疯了是什么?”
人年纪大了或者是在弥留之际,神志不清,这是常有的事情。谁摊上也没办法。只是王大壮的外婆只靠着每天一碗草药水,拖延了这么长的时间,的确让我们欷歔不已。但是春耕夏种秋收冬藏,生老病死,这都是人之常情。九十多岁的高龄,也到了叶落归根的时节了。就算去世了,照我们当地的说法,也算做“老喜”。
所以,过了一阵子,我们便将刚才的感慨忧伤抛在一边,嘻嘻哈哈地又说起了一些开心的故事。
我说,“成吉思汗啊,你干嘛愁眉苦脸的。你应该高兴才是。”
“高兴?想着老太婆躺在床上那痛苦样子,我怎么高兴得起来?她毕竟是我的亲外婆。”大壮仍旧一脸愁像。
“当然这是一回事。面对这事情恁谁也高兴不起来。但凡事都要往后想啊。”我挤挤眼,调侃起半醉之中的王大壮来。“想想你外婆百年之后,你可是有遗产继承的。到时,你在沅陵可就有产业了。”
可别骂我说话不搭调。以前每天晚上在宿舍,寝室的灯一熄,大家就开始摆龙门阵。就数王大壮最喜欢调侃别人,那时,我可没少吃这小子的苦头。
可王大壮这次在半醉之中,却并没有听出我是在调侃他。“遗产?一个疯老婆子,哪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就一间破烂房子,还四处漏水,里面的家具,都是朽烂不堪,不知道有几百岁了!绝对比我老太婆年纪大。”
“那岂不更好啊,按古董卖,更值钱。再说,房子虽破,但是地皮值钱呀!一倒手,哥们,你就发了!”我嘻嘻哈哈地拍着王大壮的肩膀。
王大壮讪讪地说,“那倒是。那倒是。只是沅陵一个小县城,地价也不高,补不了几个钱的。”
这哥们,看来真是喝得差不多了。喝酒无聊逗他玩儿的话,他还当真盘算起来了。
桃夭在一旁对我直瞪眼。小姑娘心地善良,见不得我捉弄人。也不怪她,她又没有见识过王大壮当年是怎么样捉弄我们的。
但小姑娘既然有意见,我可不愿让她不高兴,免得她一不高兴对我下点蛊什么的,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于是,我赶紧说点正经的。
“大壮,你外婆家以前是做什么的呀,听说很多以前的老人家,都悄悄地埋藏着金银财宝呢!”
咳,没办法,说溜了嘴。桃夭又是一瞪眼。
王大壮低着头,摆了摆手。“咳,疯老婆子几十年没做事,即便有金银财宝,也早就典当完了。而且,我在她们说话的时候听说,好像以前是做什么草纸的,这种事情,也就小本生意啦,还能赚什么钱来着?”
“什么?造纸?”
冉医生在喝了点酒之后,本来有些昏昏欲睡,我敢打赌,我们之前说些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但听到王大壮说的这一句,条件反射一般,一下便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我也立马反应过来,和桃夭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一起盯着王大壮。
“造纸?到不成你外婆家,原来是开纸坊的?”
王大壮见我们三人齐刷刷地盯着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肚子里的酒立时醒了一半。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
“是开纸坊的。有什么不对劲吗,你们这是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