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1）

馨圣和赵苍被那声笑分开后，再找说话之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赵苍本以为馨圣会像自己一样窘的不行，没想到她两分钟就恢复了常态。芊芊笑容挂在脸上，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除了……将对自己的称呼改成“赵大哥”。

之后的行程艰险起来。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山几乎是刀削过一样的陡峭。每一块岩石都有数人高，且光滑无下脚之处。即使攀岩高手想徒手爬到顶峰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其实，如果利用真水，这点高度不算什么。数滴真水，瞬间就能将二人送至山中任何一个角落。但……

“不行。在这座山上不能使用任何法术。这是对神人最起码的尊敬。”馨圣颦眉微皱且笑着抗议，让赵苍根本无力抵御。

只好手脚并用。其中艰难自不必提。所幸馨圣毅力非凡，即使手脚磨破也不吭一声。

快到中午时，两只蜗牛终于爬到了四分之一高度。坡度暂缓，视野蓦然开阔。碧绿的芳草地上，指甲盖大的小花姹紫嫣红，开了一片。花海沉游，风吹过，如浪起伏。二人都没料到如此艰险之处竟还有温柔所在，一时看呆。

但更呆的还在后面。

俄顷，竟有一只独木舟从花海中悠悠荡出，如浮水而行，飘于浪中。船头站一女子，环髻俏面，身段如水。手持一蒿杆，轻轻一推，那舟缓缓游了过来。

“来者是否馨圣大人？”

赵苍一愣。馨圣却答：“正是。”

“请上船。”

近处看，才觉那船惊险。一根成人腰那么粗的大树被竖着劈开，两头削尖，中间掏空，就是这独木船了。船身没有任何修饰，只有一根生命力旺盛的旁支在船头钻出，极尽伸展。要说这船载一个身材纤细的翩翩女子，那是什么问题都没有。不过赵苍这种体型的人要上去，恐怕就有覆舟之虞。

馨圣已经上去，对赵苍招手道：“赵大哥，快上船。通往山顶只有这一条路呢！”

赵苍疑惑道：“这里不是禁地吗？你怎么知道……”

“先上来，上来我告诉你。”

赵苍又犹豫片刻，见撑船的女子将蒿杆拔起，知道她等不及了，忙将心一横，跳上去。

落点如踏平地。船身没有丝毫震颤。正疑惑，蒿杆轻轻一点，船荡开花瓣向前行去。舟下都是云雾，偶有清澈处，透云看去，竟是万丈高崖。才知道这船并非行在水中，而是飞于天际。这是神话里才能见到的情形。就算是在一千多年后的现代，科技也绝发展不到这样的程度。但纵横想来，自己的青田壶、真水，迈克的重剑泰阿，何灵的髓珠，各种各样的天宝地宝，以及胡天三和胡婉儿，这些哪个不是奇迹，哪个不是神话呢？或许这些本身不是神话，只是人类的认识太渺小罢了。

正想着，思路被馨圣打断：“赵大哥站稳，前面是白河了！”

（2）

先是一阵激水荡流之声。赵苍抬头看，前方果然有一条河。河水如奶浆一样，白花花奔腾翻涌。在花海和白河交汇处，一块突起的顽石将两者分开，花海依旧飘荡，白河却越过边界，形成一条百丈宽的宏大瀑布，直向山下浇去。

独木舟就在花海与白河的交界停下，接着以船心为轴，掉转船身，竟向着白河逆流而上。

浪花拍身，一阵激荡。赵苍和馨圣立足不稳，险坠河中。忙蹲下身，两手牢牢把住船帮。但见白波如龙，飞穿苍穹。浪打拍击，如攀云溪。顽石数点，暗礁重重，白河之上，危险丛生。才过冲波逆折，又有狭缝狰狞，上下颠簸方过，左右激荡又逢。正是要胆愈大而心愈小，智愈圆而行愈方，速缓弯绕，手稳船急。才过得了这无涯无际、奔流到海、一行九折、萦肠绕肚的白河。

这才是激流勇进。比任何娱乐设施都要惊险刺激百倍。所幸撑船的姑娘是个老手，蒿杆左右拨荡，船身便随之摇晃，乱石、惊涛、明岩、暗礁，都一一避过。船行千米，有洞口立于水中，大小才通人。船便由此入，洞内荧光点点，豁然开朗。

再看船头，刚才的妙龄女子已不见了。只有一条巨龙在洞穴的暗河里上下起伏，貌似负载独木舟。船又平稳起来。轰鸣作响的水声渐渐也听不到了。赵苍这才又想起上船之前的问题。问馨圣：“这里不是上岚禁地吗？为什么你好像很熟悉？”

馨圣笑道：“这个禁，和放逐之地‘琉’的禁是两个意思。‘琉’的禁是禁止进入的禁，而三尺峰的禁是禁止施法的禁。上岚国居民，只要愿意，都可以来这里寻仙问道的。”

“真能遇到仙人？”

馨圣摇头道：“如果有毅力，有胆量，有缘份，是可以的。但是一千六百年来，登顶的上岚人数不胜数，遇到神仙的，却一个没有。”

说话间，大龙突然失去了踪迹。独木舟只凭惯性幽幽出了山洞，停在一片浅滩上。馨圣和赵苍从船上跳下。四望之，滩外不远是一片树林，林中有路，石阶俨然。阶梯大小不一，高矮不定，层层叠叠，混然天成。历阶而行，不远，便可见一亭，火云为顶，翡翠为柱。亭边站一小童，黄发垂髫。见二人前来，忙向前几步，问：“来的可是馨圣大人？”

赵苍又是一愣。听这小童口气，竟与之前撑船的女子毫无二致。他们究竟认不认识馨圣？如果认识，为何还问？如果不认识，又怎能知道她是馨圣？纳闷间，却听馨圣向那小童施礼：“烦劳仙童转告：上岚国司巧大人馨圣奉国君凌王之命恭请老神仙！”

老神仙！赵苍被着实雷了一下。这是怎么回事？胡天三不是告诉他来寻找忘魂盏吗？怎么会又请起了老神仙？难道这忘魂盏在老神仙手里？

那仙童看了赵苍一眼，转身走了。赵苍心底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3）

“婉儿退下！”

赵苍走后，胡天三用一道凛冽的寒风将婉儿和虎爷隔离开。

“搞什么！人家还没玩够！”婉儿一边嘟囔，一边乖乖退下来。

其实，胡天三这声招呼正是时候。跟这个虎爷较量，她总有些使不上力的感觉。除了太阳火，这老东西似乎没有什么忌惮。但太阳火毕竟威力太大，只是万分之一就足以把整个巫塔烧成灰烬了。她不想用。

但那可恶的老头子正是看中了这点。攻击起来毫不留情。六七回合下来，自己处处被动，处处掣肘，他却行云流水，打得自在轻松。

虎爷冷哼一声，傲立场中。

封小娘从他身后闪出娇笑：“胡三爷喝止了虎爷，是不是想自己上呢？那样的话，我封小娘可乐于奉陪。”说罢媚眼一勾，娇魂夺魄。

婉儿刚刚平息的怒火又要涌上来。

胡天三冷道：“不必了。”——环视五十九层，外来者的数量已由原来的一百二十多人缩减到了八十余人。除了舞会中人，还有许多陌生的面孔——“各位。我想大家来此的目的无非有两个。其一是离开上岚国界，其二是得到忘魂盏。”

众人刚才还有些喧闹，听他说这几句话后，突然静了下来。

“相信大家都知道这是地下五千三百丈的世界。”胡天三略略一顿——人群中有的不做声，有的则惊奇——“有谁能劈开头顶五千三百丈厚的黄沙，全身而出，大可一试。否则，最好听从胡某人的安排！”

人群中一阵骚乱。有人问：“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胡天三冷道：“不凭什么。你们完全可以闹，然后躺下来等死。至于忘魂盏——”

大家听此突然都静了，屏住呼吸听他讲。

“我不知这消息是谁传出来的。也不知道传这消息的人是不是别有用心——”话到此，再不继续下去。众人愣了一下，继而交头接耳，继而你言我语，继而吵嚷不休，继而旁若无人。

迈克悄悄向胡天三竖了竖大拇指。寥寥几句话，外来者的联盟已处于破裂的边缘。的确，贪欲这条小虫只要稍微扭动一下身躯，就会引得一大群饥饿的鱼互相攻击，你死我活。在这帮乌合之众间发生尔虞我诈、借刀杀人这样的事情丝毫不稀奇。谁能保证这消息的准确性？又有谁能保证哪个人看着两虎相争而不掩嘴偷笑呢？这样一来，每个外来者身上的疑点都很深了。

人声嘈杂中，虎爷突然嘿嘿笑道：“忘魂盏的事老夫不管。不过这小姑娘身上的髓珠，老夫可是要定了！”

髓珠！

髓珠二字无比清楚的敲打着众人的脑门，巫塔中一下静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