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但凡与打鼾的人有过共寝经验的人都会知道，呼噜的可怕不在于分贝的大小，而在于其音调的多样性。那声音，抑扬顿挫有之，百转回肠有之。巨鸣如雷有之，丝牵线绕有之。如浪奔腾有之，高山坠石有之。盘旋而上有之，飞机投弹有之。哼哼猪鸣有之，嗷嗷狼嚎有之。此时一个节奏，下一刻就不知什么节奏。忽快忽慢，忽高忽低，忽上忽下，忽飞忽落。纵使天心宝蛇节奏再强，也摸不清呼噜的节奏，纵使凤魂的叫声再多，也比不上呼噜的灵活。

开始这呼噜还小，众人都未听见。谁知两声过后，已经像打雷一样了。

“什么声？”

一席人只有婉儿和阿娅毫无忌讳的望去。

胡老太爷已经仰面躺在了宽大的交椅上。

众人一阵尴尬。这叫什么事！开鉴宝大会本来是为了让老爷子指点江山，现在老爷子倒踏踏实实的睡起觉来。这还鉴哪门子宝？

胡天一轻轻叹口气，冲众人拱手道：“不好意思。看来银面贤弟带来的美酒太香，老太爷一时多贪了几杯。诸位，你们接着玩，我和三弟先将爹爹送回房中。”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这戏该怎么唱下去。

何灵怀中突然闪出一道灵光。初时极微弱，而后渐强起来。它悄悄爬升到何灵肩膀头上，躲在何灵身后瞅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哼～～～”

一声鼻子不甚通透的鼾声。灵光像是吓了一跳，光线一下变暗。现出本体，原来是髓珠。

髓珠像是对胡老太爷的鼾声有着特别的兴趣。光线随着他一哼一哈一呼一噜来回闪烁。就在胡天一和胡天三琢磨怎么将胡老太爷搀起来时，它索性跑到了胡爹眼前，随着他的呼噜一上一下的摇摆。

众人的眼神又都看向它。它熟视无睹，只在胡爹的眼睛鼻子上下转悠。

呼噜突然停住。胡老太爷猛的一睁眼。

髓珠一愣，倏的钻了回来。

胡爹哈哈大笑：“终于有一件值得让老夫动动嘴皮子的宝贝了！”

“……”众人无语。心中却都在想：“难道刚才那些宝物，他一样都没看上眼？”

“宝名髓珠！意为意守心髓之珠。”

髓珠并没有钻入何灵衣服里，而是停在她的肩头，仿佛有意让这老头给自己做个鉴定评判。

“能映射人之心髓，善则助，恶则废。十恶不赦便直接碎其心神。初现于三千年前，而后隐没。再现身时为宋代扬州，时人称为扬州大珠。行走如飞，其速若电。善用光，夜间极盛时，光可照百里。一如旭日东升，又似惊雷闪电。是地宝中最接近天宝之物！”

众人再一次将目光聚向髓珠。髓珠显出一圈淡淡光晕，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既想展露英姿，又要表现娇羞。

（3）

“天宝？”何灵想到萧瀚共工大战时也曾提到过这些概念，忙问：“什么叫天宝？”

“问得好。”胡老太爷来了精神，正正身子，喝口酒道：“天地之间宝物无数，各尽其能，各显其章，各领其域。本无分类。唐代时，有一说书先生，博闻多学，见多识广。他纵横贯通天下间所有宝物，据出身及其与天地五行的关系，分为三类。”

“第一类为天之开物。此类生于天地未生之时，能通阴阳，晓变化，穿苍穹，破宇宙，与天地同寿，并日月争辉。因先于天地而生，故不受五行生克之限。亦名天宝。

“第二类为地之灵物。天地既开，万物亦生。不乏灵性之徒，或踞深远之山，或踞灵动之水，或踞清幽之森，修真心，养本性，集天地之灵气，汲日月之精华。千万年后，脱于三界轮回之外，跳出五行生克之中。其为物脱于五行，亦不受五行之限。也称地宝。

“第三类为邪之祭物。万物既生，忠奸亦辨。不乏逆天之徒，生而为恶，死亦为祸。共工之首，蚩尤之雾，刑天之斧，皆此类也。其物亲血气、善诡计、破五行、逆天地。虽受五行之限，却逆于五行，又名邪宝。执此物者，不觉之间已身为邪祭，纵入轮回，亦千载为畜。”

这番理论不止婉儿何灵没听说过，银面金眼及乌角也都是第一次耳闻。众人不免交头接耳。

一番议论之后，银面站起来向大家抱拳拱手道：“诸位诸位！胡老太爷博识广闻，寥寥数言便道尽了天下宝物的玄机。区区不才，愿领个酒。大家共同敬胡老太爷一杯！”

婉儿隔着数排桌子向何灵使个眼色，意思是看这家伙马屁拍的有多臭！胡爹明明说了这是唐代说书先生的高见嘛！何灵抿嘴一笑，偷眼去看胡老太爷。胡老太爷高高坐在椅子上，却是受用的很。他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向银面一照杯，道：“酒喝完了。有什么天宝地宝，邪灵异宝，也该拿出来让老夫开开眼了吧！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再拿什么让老夫打瞌睡的玩意儿，老夫扭身便走！”

“不敢，不敢。”银面一边笑，一边从身后摸出一个小锦盒。四四方方，盈手可握。轻敲盒盖，一道绿光忽然划上天去。

“宝名碧岁。”

还没等众人看清，胡爹已开讲。

“取意万岁之碧竹。分八节二十四枝，身形挺直，宁折不弯。究其根源，乃是一万三千年前，上古人皇神农氏所种。万年来吸天地之灵气，汲阴阳之造化，终成‘碧岁’之名。隋文帝时，此物初现于京城。于己酉年正月初一大放异彩。举世瞩目，万家欢腾。陈国遂灭，南北统一。后被隋文帝奉为至宝。”

（4）

说话间，那东西的光芒更加繁盛起来。渐渐竟超过髓珠的白光，将洞窟皆尽染成碧绿。逆光看去，只见那物有一掌余长，食指粗细。碧绿之色犹若美玉，超然独立道骨仙风。八节主干，节节挺直奋进，二十四根枝叶，枝枝卓尔不凡。

“生于破岩，不受破岩之限，生于劲风，却能与风刀霜剑争强。不畏水火，不避金石。是为地宝。”胡老太爷慢悠悠的说。说完一顿，却又叹口气：“只可惜……”

银面本洋洋得意，听这话一惊，忙问：“可惜什么？”

胡老太爷轻轻一笑，摆手道：“算了。今天只鉴宝，其他的一概不提。省得无事生非。呵呵。”

银面强道：“小侄愚昧！若有‘生非’之意，立刻死于座上！万请万请！”

胡老太爷笑道：“你这孩子，说什么狠话。也罢。今天老头子就豁出这张老脸。口无遮拦了。刚才说到碧岁。碧岁是宝不假，只可惜，很少有人能驾驭的了它。”

银面一愣，马上道：“胡老太爷真是一语中的！说实话，此宝流落到我手以来，根本没有作为。小侄也曾琢磨如何与其心神相通。不料此宝不开半户心窗，竟如凡间无用之物！”

胡老太爷哼哼笑道：“可不是！竹有七德。唯与其相配之物，方能与之推心置腹。否则任你是天皇老子也是没用。宁折不弯，可见一斑。”

“哪七德？”

“身形挺直，宁折不弯，是谓正直。虽有竹节，却不止步，是谓奋进。外直中空，襟怀若谷，是谓虚怀。有花不开，素面朝天，是谓质朴。超然独立，顶天立地，是谓卓尔。虽曰卓尔，却不似松，是谓善群。载文传世，任劳任怨，是谓担当。它八节之中有七个节点，每个节点，代表一个德行。唯有七德并存，肝胆相照，方能随心所欲，出神入化。”

七德并存。婉儿偷笑。银面这个家伙表面上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实际上却狡猾得不着痕迹。阴险有之，拍马屁有之，拐弯抹角有之，唯独正直奋进这七德跟他毫不沾边。看来碧岁要在他手中发挥威力，实在比登天还难。

银面眼中果然闪过一丝失落。但随即又不甘心的问：“敢问胡老太爷，所谓随心所欲，出神入化时，碧岁之力能有多大？”

胡爹摇头道：“传说每一片枝叶都可于瞬间洗涤万万罪人之心，超度万万受苦亡魂，救度万万迷茫生灵。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听说谁能将它的威力发挥出来。”

银面轻笑一声，以锦盒对准碧岁，将其收回。

“精彩！精彩！”金眼拊掌笑道，“银面兄的宝物精妙绝伦，胡老爷子解说妙语万分，这鉴宝大会真是千年万年难遇。”

银面一边将锦盒收起，一边笑道：“你有什么好宝物，还是尽快拿出来吧！省得胡老太爷再睡着了！”

众人哈哈一笑。却看金眼将贴身软甲的扣锁一个个解开，露出白色的内衣来。

“他要干什么！”婉儿看得目瞪口呆，“暴露狂”一词一下跳到了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