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天空中，风声突然静止，空气变成了乳酪：胶着且凝滞。

空间再次出现了水一样的波纹。一只半人大的乌虫从波纹处探头探脑，继而不顾一切的冲了进来。在它身后，乌虫的数量不计其数。

四处都有乌虫飞进，瞬间便在天空组成了一道道的黑色洪流。它们像鹰隼一样飞翔，却像大雁一样守序，以至于空间钻进越来越多的乌虫时，仍有光芒从上面照射下来。

大黑柱也起了一些微小的变化。那些拇指大的觅食虫全部飞出，围绕着柱子组成一阵螺旋型的黑雾。黑柱颜色已变成了烧红的铁，隐隐透出的赤光让天空所有乌虫激动的跳着弧圈舞。

整个空间仿佛成了乌虫的庆生会，活跃而激情澎湃。渐渐的有了声音。是铁翅与腹部摩擦，从而产生的节奏、有规律但却乏味而刺耳的“咔咔”声。这不像是舞会应有的声音，反而像是战争前，士兵互相鼓舞士气时将刀剑盾牌相击，从而发出的死亡之音。

就像鱼永远不愿听刀和菜板发出的交响乐，这种舞曲在何灵等人眼中看起来也完全是心惊肉跳的地狱之舞。

跟着节奏，乌虫有次序的震翅而飞，几分钟不到，上百万乌虫已变成黑压压的一片，将众人与大黑柱围在中央。光线暗下来。乌柱上方的那道刺眼亮光似乎在弹指间消失了，只剩地下四颗珠子，放出柔和而温柔的白光。整个场地仿佛变成了古罗马的斗兽场，乌虫们则变成了一圈的贵族观众。

“它们要干什么？”

这句话何灵总想问，却总张不开口。其实，它们要干什么谁都知道，剩下的只不过是怎么吃，惨不惨，会不会感觉到痛这些细节问题。而这些，没有亲身经历是万难知道的。

舞曲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结束了。乌虫们静止下来，两两一组用头上的触须交流着。就像人类舞会上，一曲结束之后，互相之间无聊的搭讪一样。

赵苍竭力控制着真水罩，额头上却已流下滚滚汗滴。他从未这么长时间控制过真水，此时体内血脉翻腾，已有如一条小蛇在身体里不断窜行噬咬。真水罩的边缘开始变得不那么光滑，外围一些真水妄图冲破法力的桎梏，一泻千里。一只乌虫不识好歹，见有破绽便上前刺探，结果被活跃的真水一卷而入，粉身碎骨。

如是又坚持了十几分钟，赵苍已是浑身如冰，额头上却大汗淋漓，如雨滴落。

狐狸发现了赵苍的异状，眼中顿时闪出一丝不安。凌波草不在，真水罩是目前唯一的护身物。一旦真水罩都无法控制了，那岂不是……

“我们是不是……不能……活着出去了？”

望着被黑暗席卷的天空，平常乐观的她语气里竟带着绝望。

不等再说，赵苍气力已尽。护身之罩轰然瓦解，原本的半球体倏然变为千万淡蓝水珠，然后猛地一紧，向着赵苍腰间的青田壶口飞速掠去。没等真水尽数归位，赵苍已再无力气站立。他面色惨白，一下瘫倒在地上。

一刹那，时间仿佛停止，婉儿肚中有万千责备的话，此时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她只能用狐爪紧紧抓着何灵的手，肉垫间的指勾几乎要把手掐出血来。何灵也忘记了疼痛。只是连气也不敢喘的看着满天乌虫。

这些乌虫，哪怕是一只都可以要人命。现在，天空中却浮现着千千万万。

（8）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十秒钟。

尽管空气已经凝滞，时间却不管不顾的向前走着。

乌虫们依然故我的互相用触角交流着信息，仿佛根本没有发现真水罩已经解除。

“讨厌！吓死我了。”狐狸长出一口气，接着是一阵气息不匀的急喘，“臭老头，你用了隐身法为什么不告诉大家？”

“隐身法？”龙须虎脸上颜色慢慢变得凝重，“小狐狸，隐身法连你都骗不了，还能骗的了乌虫？”

婉儿一愣，心道果然如此。隐身法能欺骗的只有人类的耳目，只要感觉稍微敏锐一点绝对无法逃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她出了声，乌虫都无动于衷！难道这帮冷血的家伙竟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吗？

“看那边！”迈克突然惊叫道。

众人看去，只见大黑柱已经接近于赤米果实的颜色，于空间中投射出一片绯红。所有乌虫突然停止了所有动作，整齐一致的将头转向大黑柱。天空中仿佛定格了上百万架悬停的直升飞机，黑压压的，密集而不凌乱。天地之间一片寂静。

这时……

“啪～”

高处发出一声极清脆的声响，寂静之中，如同寒针落地，异常清晰。龙须虎心里猛的一紧，抬头望去，只见乌柱顶上那颗原本放出刺眼光芒的珠子随着声音蓦的弹落，以十倍百倍之重力加速度冲向地面，正砸在旁边的一块岩石上，顿时摔得光色弥逝，粉身碎骨。

接着，已经呈现出赤红色的乌柱顶上裂开了一道缝隙，里面隐隐有一道青光放出。一股阴冷惨淡立刻在这个密闭的空间四下蔓延，不寒而栗的感觉油然而生。

“三个人的份量你禁得住吗？”龙须虎突然对獴奇说。

獴奇一愣，但立刻点点头。

“何灵婉儿，你们和獴奇把阿娅护送出去。”

“……”“？”

这分明是想让她们临阵脱逃。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异口同声道：“不！”

龙须虎面色如铁一样阴沉。他看着何灵，以无可辩驳的口吻慢慢说道：“要真想帮老汉，立刻就走。你们不想扯后腿吧。”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袋，按在婉儿手心里，再三叮嘱道：“不到万分紧急的时刻，千万不要打开。”接着大手一挥，一道金光之阵，盘旋在她们周围。

婉儿低头嗅嗅那小袋，狐疑道：“老头子……就算面对共工也没见你这么慌乱过，究竟是……”

龙须虎摆摆手，打断她道：“老汉会让赵苍用真水冲出一条通路，之后……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说话间，中央乌柱突然发出“轰”的一声。最上面大概有一米多长，悚然剥落。

龙须虎变色道：“事不迟疑，快走快走！”一边说着，一边却又揪住獴奇，靠近它耳边悄声道：“就算牺牲性命也要保证何灵的安全！拜托了！”

第二十八章

（1）

赵苍原已无力控制真水，但双肩被龙须虎一按，立刻感觉有一道无穷的热力贯穿全身。

“疾！”

由于龙须虎的真气灌注，青田壶口中喷涌而出的再不是小小青蛇，而是一头由水势组成的狂澜巨虎。水声千钧万势，轰然狂鸣。

獴奇早做好准备，待那乌虫一散之间，便四爪同时用力，追随巨虎，如电穿梭。在那一瞬间，就如打开了地狱的大门，漫天黑幕“呼”的被钻了一个窟窿，一道白光逆天而上，如冲出重围的天使，刹那间消失在滚滚浓云之中。

转眼乌虫重聚，将窟窿闭合。已是一地虫尸。但天空中乌虫的数量却看不出丝毫减少。

“怎么办？至少有上千万只！”迈克心悸道。

龙须虎摇头道：“真正的麻烦不是这个……”

话未完，只听“轰隆！”又是一声。看时只见乌柱裂缝逐渐加大，沿着裂缝，又掉下一块一人多高的外壁。里面青光蓦然增大，就像是地狱里有魔鬼要爬出来。

迈克顿时感觉到一种抑制。像是巨石压胸，久久不能喘息。接着，又像是凛冽的七级寒风袭来，睁不开眼睛的同时，也张不开嘴说不出话。五脏六腑则如同在十冬腊月里被冰镇过一样难受。

龙须虎脸上的颜色更加难看。乌柱里那个生物放出的震慑性气息他完全感觉到了。这起码说明一点：那东西决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对付的。现在唯一的希望只能放在獴奇身上，只要它把何灵安全送出去，事情的结果或许还不会那么糟。但问题是……乌虫真的会没有阻碍的把何灵放出去吗？

××××××

虽然真水的呼啸之势一下冲散了几千米的乌虫，但獴奇只跟了不到五百米。乌虫群呼啦一下拥上来。所幸临行之前龙须虎做了些手脚，不致于受到伤害。

速度却降下来。以前如白电光般的窜行变成了泥沼地里的行车，须不断的扫清障碍，才得以继续前行。这样五分钟过去，走了还不到十米。

“訇！”时间金贵。獴奇将挡住眼睛的乌虫一爪拍死在地上，烦恼的大吼。但吼声完全制服不了乌虫，它们依旧是旋转着，往獴奇眼睛上、腿脚上扑来。似乎要以身躯阻止他们前进的步伐。

“这样下去不行！”变回人身的婉儿紧紧趴在獴奇后背上，“我要拆开老头儿给我的袋子了！”

“啊！龙老不是交代过，不到万分紧急的时刻，不许打开吗？”

“哼！谁管那个！”

何灵在她前面坐着，中间还隔着阿娅，没办法制止她，只能急道：“哎！不行！如果里面是个只能用一次的大法术，那这一下可全都浪费了。”

“大～法～术……有道理。”婉儿拍拍脑门，同时攥紧龙须虎给的小袋，接着“蹭”的一下扯开，狡黠道：“正好可以学习学习。”

何灵心“砰”的一跳。忙回头看那袋。

只见袋中一张黄纸，上面只有八个字：“梏箍固锢，见字消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