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孩被挑在空中,四肢不住地挣扎,现出痛苦的神色,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大汉在门外转了很久,方才离去。卢涵估计他已经走远,才从隐身的车厢下爬出来,去敲庄院的大门。
每一声敲击,都令他心惊,担心那大汉去而复返。好在没等多久,庄客就出来应门了。
门打开之后,庄客定睛一看,原来是他们这个庄院的主人。三更半夜的,主人竟在这个时候驾临,着实令他感到吃惊。
卢涵看出庄客那惊讶的神色,可是,他现在是冷汗涔涔,一颗心跳的,都快拿不成个儿了,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庄客见卢涵这副狼狈的样子,也没有多问。提着灯笼,把他领了进去。
直到躺在屋子里那松软的塌上,卢涵还不敢相信,自己的历险竟然结束了。虽然精神一直保持着警醒,压根就不敢睡,可是,仍然无法抵挡身体的疲累。他那一直尽力睁大的眼睛,最后,还是沉重地闭上了。
这一夜,昏昏沉沉的,做了许多噩梦。梦里,有那垂髫少女美丽的笑脸,转眼之间,那张笑脸,就变成了青面獠牙的鬼脸。狞笑着说:来!郎君,来吗!再饮一杯!
有丝丝的吐着信子的毒蛇,有如琥珀一般晶莹剔透的美酒,有枯树一样朝他压过来的巨人……最后,一张雕满古怪花纹的铁戟,闪着寒光,朝他的咽喉刺来……
卢涵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
耳边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和嘤嘤的哭泣:难道我已经死了?最终还是着了那群妖怪的道?
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咽喉……
那个地方,光洁如初。
这时候,忽然听见从院子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有一个庄客说,他们家三岁的小孩子,昨天晚上睡下之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卢涵猛然想起他昨夜躲在车厢下看见的情景:那大汉的铁戟上,四肢腾空,不断挣扎的小孩……
他心里难过,更兼咬牙切齿。马上从榻上爬起来,召集家僮和十余个庄客,带上弓箭和刀枪棍棒、斧头等物,四处搜寻。
虽然一路逃命,无暇他顾,但是来时的路,他依然记得清清楚楚,几乎没费什么周折,便找到昨夜他同那个女孩饮酒的地方。那是空空荡荡的屋子,屋子里原来的主人,为了逃避兵役和徭役,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里面空空荡荡的,连一件家俱也没有。
出了屋子,就是茂密的柏树林,林间仍然象昨晚那样幽深,不过,在阳光之下,也不那么吓人了。
一行人等钻进柏树林里,没走几步,就看见地上躺着一个身段苗条的少女,那少女高二尺左右,衣着光鲜,头梳双髻,眉目分明,盈盈浅笑。只不过,那是坟墓里面陶制的随葬明器,而非活生生的人。
——怪不得她说自己是给耿将军守冢的青衣呢!
自己昨夜,就是在月下同这个明器对酌啊!卢涵心中叹道。
明器身边,有一条巨大的黑蛇,已经死去多时了。
再往前走几步,来到东边树从,迎面便看见一个木头刻成的送殡时用来驱妖逐鬼的神像架子。这个东西,在当时叫做方相,那么它就是那姑娘嘴里的“方大”吧。卢涵看了烦恶,叫家丁和庄客把这个木头架子给拆了,付之一炬。
青烟腾起,所谓的方大,再也不能跑出来吓人了。
这个时候,卢涵忽然想起他在柏树林外看到的那道白光,以及从树林里传出的人语声。在回去的路上,他们又经过那片树林。虽然对那个怪物追击他的过程心有余悸,还是鼓起勇气,带人走了进去。
树林深处,躺着一具白惨惨的尸骨。一般的人死了之后,天长日久,肌肉腐烂,骨头便会散开,那具尸骨的四肢和关节却都连缀在一起,一块骨头都不少。不管怎么抖动,也没有散架的趋势,
有一个庄客取出身后背着的铜斧,叮叮当当一阵乱砍,砍完之后,坐在地上直喘粗气。可是,那具尸骨竟然分毫未损。最后,还是卢涵做主,把骨头架子扔进了一个幽深的地沟。
把所有的这一切做完之后,他才算放下心来。可是心头的阴影,大概永远都不会消散了吧。
不过,这次历险也不能说是全无好处,一是提醒他不要在外面随便同陌生女子搭讪,二是因为饮了蛇血,困扰了卢涵多年的风湿病竟然被治好了。
这个故事就讲完了。
我却不想就这么结束,自作主张地给它设定了一个好莱坞式的结局。
方大被烧,追踪卢涵的巨人骨骼被抛入谷底,一时半会儿都无法再兴风作浪。可是,这个故事里那个关键性的人物,依然存在。
是谁呢?
你答对了。就是那个陶制的明器女子。
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想着那双善睐的明眸,卢涵竟然没有对这起事件的始作俑者采取任何措施。所以,我们可以设想这样一幕:
卢涵等人走后,夜幕再度降临,柏树林中有青色的雾气升起。
躺在地上的突然女孩眨了眨眼睛,伸展了一下四肢,从地上爬起来。她整理整理头上的双髻,还顺手摘了一朵野花,插在鬓边,随后,走出柏树林。
挥一挥手,数十间破败的房子马上整洁如新,房前,还挂着大红的灯笼,和迎风招展的酒旗。
她翘着双脚,坐在路边。凝神听了一会儿,忽然抿着嘴笑了。
远处,蹄声踏踏,有一个少年人骑着骏马,朝这边走来。
女孩站起身子,跑到路边,热情地招呼那少年:
“客官,歇歇脚吧,我们这有珍藏了数十年的女儿红!”
少年听了,迟疑了一下,然而,在那女子热切而又羞涩的目光之下,终于还是跳下马背。
于是,第二季开始了……
出《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