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它又像其它野生甲鱼一样在溪石间生活。只是,它的心性不再那么无明无知,望着两岸林叶的颜色它便知道四季轮回,听着林间走兽彼此呼应它便晓得它们的交谈,闲时对着日、月、星辰,它会默默念诵过去在和尚那里听熟了的经文,也许有许多错字、白字吧,但它把这视作是对和尚的追思和供养。只是,没有和尚给它喂素菜米饭了,它肚饿便在水中捕食鱼虾,吃肉以后它的个头就飞快地长大起来,但神奇的是那个钵盂也会随着它的身形越来越深长宽大,它觉得这是和尚还在冥冥之中继续庇护它呢。
又有些岁月过去了,它一天发现自己被日月照射的腹背软甲显现出金银颜色的纹理,又有一天开始,它能变化大小,然后慢慢琢磨着,甚至能幻化成人形,那套金银色的软外甲恰好变成身上衣服,就连模糊艰涩的口舌之间都渐渐平顺,能发出清楚的人类语言;于是它化成人时坐在溪水边,学人样装作垂钓或休闲,钵盂缩小回最初普通水碗的大小,渴了舀一遍水浇在身上,有时路过些人与非人,它也都随意地攀谈几句,请人家喝一碗水,日子倒是增添了不少兴味。
可是有一天,它偶然看见一个奇怪的女人在这一带山石草木之间徘徊,只见她方二八且衣饰华丽,初看像是位人间的富家少丨妇丨,但细看时她的眼眶一圈黑气,唇内藏着獠牙,原来是个鬼女。看破她的真身,起初它也没在意,只是那鬼女总背负着一个花纹锦绣大口袋,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可能是偷了人家的小孩?或者是一口大猪?它反正也没有管闲事的习性,看过几眼也就罢了。
那鬼女三年俩月时常经过溪边,她那个口袋也始终背着,看着越来越鼓大。有一天黄昏,她又路过溪边,忽然停下来跟王八宝甲鱼搭讪起来,不外是关于天气和附近山野地气的询问,王八宝甲鱼也随口问她:“你那口袋里装的是什么?”
“是我走了好多地方收捡的艳骨。”鬼女神秘一笑如是答道。
“什么是艳骨?”王八宝甲鱼更好奇道。
“你想看么?”鬼女卖个关子:“这可是人间最美的东西,轻易不能乱看的。”
“人间最美?那怎么才能看到?”王八宝甲鱼是个直肠子,它没想太多。
“至少得放在一个洁净的地方才能打开,你看这道路上都是泥土,石头上都是鸟屎……嗯,你那钵盂不错,我把它摊开在里面正好放得下。”鬼女指了指它身边的钵盂。
“也对,这钵盂干净。”王八宝甲鱼不疑有他,大方地把钵盂拿出来,鬼女把锦绣口袋从背上卸下,就往钵盂里一送,然后她自己也突然奋身往钵盂里一跳——
“然后呢?”我急了:“她往钵盂里一跳就怎么样了?你快说啊?”
“然后?”王八宝甲鱼沮丧又失神地望天长叹一口气:“你眼下不也就在我的钵盂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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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窝清蒸鹌鹑羹、手剥鲜虾青蒜芯儿酿烧卖、绉纱鸡肉馄饨、紫苏糖果子糕……我每日变着花样做出汤水点心,在厨房其他人眼里我是刻意去讨好春阳,但我心里打定主意只是以此报答他从前的救命之恩吧。
自从在王八宝甲鱼那里知道了关于这鬼Ji院萼楼的来龙去脉,除了震惊之外,细想来心里也着实有说不清的五味杂陈;王八宝甲鱼想拿回和尚留给它的钵盂,但钵盂已被鬼女,也就是开办这家萼楼的碧茏夫人所掌控,她夺取钵盂是专为她这好营生建设一爿稳妥的世外仙境用的。王八宝甲鱼说,先前她不知走过多少各地州府村镇,寻访并收敛那些冤死、横死的年轻美貌女子尸骸,也就是碧茏夫人所说的艳骨。
就因为这些女子都死前或遭受莫大冤屈、或横死不平,她们的魂魄深陷水火一般的执着中不得归去地府与轮回,因此成为游荡世间的孤魂野鬼,借助这些女子的怨愤冤屈,碧茏夫人便在这钵盂天地之中设下了怨魂结界,分别以四处最大的怨魂镇守;一如‘风露人间’,那里的风校书,她生前是英宗朝时身份高贵的正三品官家千金,因阉宦王振弄权,父亲在瓦剌入侵之时随帝亲征,后英宗皇帝被俘,王振被锤杀,她父亲作为从征文官也死于战乱之中,然而没想到的是,事后朝廷诛杀王振一党时,将她父亲也莫名其妙算入进去,导致家族老少男子处斩的处斩,充军的充军,而近亲女眷悉数贬为官婢,也就是做了**。风娘当时年方二八还未出阁,正是青春自负的年纪,何况其容貌极美又富有书画文才,遭遇这样的家族巨变下,她本想一根白绫吊死,却又被人拿住,之后不断反抗于是受尽多番污辱凌虐,最终被人关在黑屋里活活饿死了。因此,她的怨愤饿魂已然沦为饿鬼凶灵,在按捺着一股对世间富贵与男子都固执根深的仇恨,被碧茏夫人在一处乱坟岗找到尸骨后,甘心被其掌握以得到这报复的机会……所以我所见到的风娘总有一派清高孤傲,偏执于富贵风流画煮酒的奇特雅趣,勾引世间男人和一切金银富贵,原来也只为是填补她那吃不够的饿殍魂灵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