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
离老远朱立国就发现收费站前面的空地上停着几辆警车,两辆威风凛凛的黑乎乎的防爆装甲车也被他们开来了,几名手持微冲的丨警丨察头顶钢盔身穿避弹衣全副武装地站在驶入车道的两侧严阵以待,这阵势朱立国当了十来年丨警丨察只亲眼见过两次,一次是抓捕M市最大的黑社会头子,他参加了,另一次是堵截三名集体越狱的逃犯,他也参加了,没想到这次竟然轮到了自己。
朱立国在一辆警用丰田霸道后面停下,没等他下车,周围已经被持枪的丨警丨察包围了。
童京从人群中走出来,敲了敲朱立国一侧的门玻璃,然后绕道副驾驶一侧,打开车门,严肃地朝老王摆了摆手,将老王哄下车,后面的小李和张君也知趣地钻出车门。
童京坐进副驾驶,劈头盖脸地问道:“你是不是把胡言和段子育抓了?”
“谁告诉你的?”
“这TM还用谁告诉吗?M市就这么点逼事儿,俩大活人莫名其妙同时失踪了,不是你抓的谁抓的?”
童京这样毫无尊重地和他说话让朱立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地恶心,怒气已经用到了嗓子眼儿,他强压了压火反问道:“他们失踪了怎么就是我抓的了?”
“机关的人都看着你,就别装糊涂了。”
“我抓他怎么样?没抓又怎么样?
“抓了就赶紧放人,别到时候弄得自己不好看。”
“抓谁放谁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你算老几?”
朱立国本来以为自己用这种话将他,他会发火,至少会气急败坏,没想到童京反倒平静了下来,语气缓和地回道:“我老几不要紧,你抓他们没手续吧?没手续这叫非法拘禁,你不是最讲法治么?怎也来这个?那胡言家里头可不是吃干饭的,段子育是人大代表,你抓他们通过组织了么?你这么胡来…啧.啧”童京砸了砸嘴,像是很同情朱立国似的挤出两个字:“够呛。”
朱立国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没听见似的一边放下车窗一边找到烟,自顾自地点上一颗。
童京见朱立国没反应,以为他没听懂,于是继续规劝道:“现在不是我要你放他们,是有人要你放了他们,胡言和纪委书记啥关系你不会不知道吧?段子育和韩东啥关系你也不会不知道吧?哪个你整得起,你还想不想干了?这么说你该明白了吧?我是为你好,听人劝吃饱饭,知道吧。”
童京不发火朱立国也不好再呛着他来了,只好睁着眼睛否认:“没抓,要不你去看守所里认一认,看到他们俩你就给他放了。”
童京佯装吃惊地看着朱立国,半天,才说道:“你要这么说就没意思了,这不是睁眼说瞎话么?你没抓他们,他们跑哪儿去了?再说你能把他们关咱们看守所里么?关咱们看守所里我会不知道?但是,不管你把他们关在哪儿,我都能找到,路上这么多监控,找个人还不容易么?你能瞒得了多久?三天,你要不信我最多三天我就能找到他们,到时候你还咋解释?你不用向我解释,你怎么向吴局解释?怎么向韩书记解释?我知道你有马局的口谕,可他的口谕有用吗?要是有用能这么偷偷摸摸的吗?直接开张拘留证不就完了,这么简单,所以我劝你,不要被人忽悠了,给自己留条退路。”
谁说童京智商余额不足?谁说童京没有文化?就凭他刚才的这番话,当个谈判专家都绰绰有余,带个研究生绝对不在话下。
可朱立国没耐心也没那个时间跟他耗下去,他白了一眼童京,吐出四个字:“爱咋咋地。”重新启动了汽车。
童京一把抓住方向盘,沉下脸毫不客气地威胁道:“怎么地?你这是油盐不进呐?。”
“我还有事,要回局里,要不你跟我一起去?”朱立国侧脸注视着他。
“你这真是不想放人了?一条道走到黑?”
“好人,我一个都不抓,坏人,我一个都不放。”
童京僵硬地张着嘴愣了一会儿,好话似乎已经说尽了,他找不到温和的语言送给对方,索性直来直去,问道:“啥条件?你开吧,回头我问问能不能满足你。”
“没有条件。”朱立国冷冷地回道。
“五十万怎么样?”
朱立国沉默。
“一人五十万?两人一百万。”
朱立国冷笑。
“还嫌少?”
“这不是钱的问题。”朱立国想说‘正义是无法用金钱买到的’等等大道理,但他知道这些道理童京这辈子是无法理解的,跟他讲这些等于对牛弹琴。
“不是为了钱,那你到底图啥呢?我就不明白,钱跟你有仇是咋地?”
“任何人都不会跟钱结仇,但有些人手里拿着的并不是钱,是罪恶,是无耻,是别人的血。”
“你别整的云山雾罩的,像个圣人似的,说白了,你我现在都还是人,还没升仙,是人就得活的像个人,我以前也像你一样,梦想匡扶正义除霸安良,可那又怎么样呢?我挨刀挨枪的时候那些人在干什么?看热闹,没有人来过来帮你,我为这些人出生入死得到了什么?人家吃香的喝辣的,开豪车住别墅,我风里来雨里去,到头来一碗方便面都没人给报销,我活的像个人吗?你呢?说说你,你别觉得咱俩不怎么接触我就不了解你了,你三十好几了不结婚,为啥?别人不知道,我知道,是自卑,你觉得自己连个房子都没有,拿啥跟人家结婚,你买不起LV给人家,买不起裘皮给人家,所以你到现在都不敢谈恋爱,你觉得你活得像个人吗?要想活得像人第一步就是要有钱,甭管哪来的,有钱了做好事你就是活雷锋,没钱?没钱你拿什么做好事?有钱你才能满身正义,没钱,你只能一生寒酸,你现在有老人要赡养,将来有孩子要读书,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他们没钱养老、没钱看病、没钱读书吗?如果你是一个真正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你就要不择手段地获得财富,一切高尚的语言在现实面前都不堪一击。”
童京说的口干舌燥,唾沫横飞,朱立国却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实际上朱立国的内心是动摇的,只是童京并没有看出来,朱立国没有想到童京会跟他说这些,他的这些话绝对是掏心掏肺没有半点虚假的肺腑之言。他们认识了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如此的开诚布公。
童京见朱立国沉默不语,又开始了下一轮的劝导:“现在就有一个绝好的机会,要好好把握,人在官场就要遵从官场的潜规则,不要破坏规矩,不要站错队,破坏规矩、站错队就不仅是有没有钱的问题了,而是有没有命的问题,你以为马局能斗得过吴局、韩书记这些地头蛇吗?当年蒋介石统帅全国,到了上海不也得去拜见杜月笙吗?这叫强龙难压地头蛇,他马建强只不过是来镀镀金的,干不了几年就不知道调哪儿去了,他一个外地人,在这儿能安心干多久?那些正局长来来去去的还少吗?只有吴局稳坐十年,谁来了都得依靠他,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马建强不出三年就得调走,不信我就把话放这儿,他抓这个抓那个,不都是为了政绩么?不都是为升官发财吗?无论抓了谁到头来都是个走,他拍拍屁股走了,把你扔这儿,你能依靠谁去?他得罪的那些人不弄死你才怪。”
朱立国不得不承认,童京的情商高出自己不止一筹,他只有甘拜下风。
童京所说的这些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尤其是在目睹了马建强与胡言的交易之后,他也曾经动摇过,怀疑过,但是,无论怎样他都无法做到违背自己的良心,任老太太苍老无助的身影、孟嫣倔强疯癫的目光、孟雨蝶死不瞑目的双眼,这些他都无法从记忆中抹去。
他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童京,没有敌意、没有鄙视、甚至没有轻佻,他们虽然不是朋友,也许很快就会成为敌人,拔刀相向、你死我活,但是此时此刻,他突然对这个人涌现出了一丝同情和理解,也许还掺杂了一丝怜悯。
越野车闪着尾灯穿过收费亭义无反顾地绝尘而去,只留下童京在后面竭嘶底里地叫喊:“你TAMA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