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一口气说了足足五分钟,朱立国认真地听完老太太的讲述,不由得感慨,这得多长时间没人和她聊天了呀,典型的空巢老人。
朱立国也随着老太太的思绪感慨了几句,小心翼翼的将话锋一转,问道:“您儿子离婚以后,孙女还来看您吗?”
“来,来,怎么不来,我这孙女可懂事了,他们是哪年离婚来着?06年?还是07年?反正他们离婚的时候那孩子才六七岁,才这么高,第二年才上的小学,”老太太用手比量着,继续说道:“你们大人说离婚就离婚,我不管,就是可怜这孩子,刚离婚那会儿,我经常到她妈那去看她,后来她上学了,我就不去了,不愿意看到她(孟嫣),有时候中午做点好吃的就把她接回这里吃个饭,每次接来都给她点零花钱,我总觉得当奶奶的亏欠她的呀,摊上这么个爹妈,不知道那辈子做的孽,唉,后来,孩子大一点了,就知道自己来了,学校就在附近,不远,小学离这儿有五分钟,二中稍微远点,也就二里多地,这不是,为了孩子上个好学校,户口始终没迁出去,落在我这儿,孩子她后爸不让她来,怕她跟我们家亲,跟他不亲,小人一个,可那孩子懂事,不让来偷着来,每次来了都不少帮我干活,这么丁点儿的孩子,搁谁家不得像个宝似的捧在手里怕压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能舍得让这么小的孩子干活么,要不说她董事呢,这孩子来了就帮我干这干那,帮我擦屋子,给她爷爷洗脚,像个小大人儿似的,还一口一个奶奶叫着,有几次还问起她爸,要她爸的照片,你说,这么好的孩子,他爸(任正) 怎么就忍心丢下不管呢?从来没有向我问起过姑娘怎么样了,离婚这么多年,一次都没有,就像没有这个孩子似的,连个生活费都不给,提起这些事我就来气,我生她(孟雨蝶)妈的气,也生她爸的气,真想给他两巴掌。”
听到这里,朱立国终于明白了,老太太根本就不知道孟雨蝶不是任正的亲生女儿,孟雨蝶的父母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她,这也可以理解,他们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照顾两位老人的情绪,如果告诉他们的话,对他们的打击可能比离婚更大,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出于脸面上的考虑,毕竟这顶绿帽子传出去,无论对老人还是他们夫妻双方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如果换成朱立国,也许他也会这么做。
朱立国觉得办案遇到这样的老人可真好,不用他多问,对方自己就把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全都说出来了,这世界上哪去找这么配合的好市民,同时他也从老太太身上感觉到一种中国传统女性母亲般的善良和慈爱,这让他内心十分感动,甚至有些不忍心再去揭那块藏在老人家内心深处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但是他又必须这么做。
趁着老人家情绪还算稳定,他小心地抛出了那个关键的问题:“那么孟雨蝶自杀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哎,这话从哪儿说呢?上小学那会儿,她还跟我说说学校里的事儿,上了初中就不爱说这些了,话越来越少,也没有小时候那么高兴了,总是心事重重的,我问过她,是不是学校里有人欺负她,她说没有,这孩子,大点以后什么事都自己扛,从来不和别人说,但是我从别的同学那听说,的确有人欺负她,就是那个和她好的男生,叫什么义来着,俩字儿,挺特殊个姓,有一次他俩放学一起走,我听了那么一嘴,他们看到我了就不说了,她是13年几月份出的事儿?五月还是六月?这几年我这记性不太好,有的时候在嘴边上就忘了,她出事以后好多天我才知道,还是你们丨警丨察来跟我说的,你说,你们怎么这么办事,出事好几天才告诉我,连我孙女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出事第二天就火化了,着忙火化干什么?这里边肯定有事,为这事儿她妈妈在学校好顿闹,天翻地覆的,听说把校长挠个满脸花,该,要是我去了也得扇他几个嘴巴子,没有这么欺负人的,人都死了,还不让家属看,这不是明摆着心里有鬼么,你们丨警丨察到最后居然鉴定个自杀,我孙女好好的为什么要自杀?啊,今天你来了正好,必须给我说清楚。”老太太越说越激动,一转几秒钟前的友好态度,把朱立国当成势不两立的敌对分子,开始对他咬牙切齿横眉冷对了。
“大婶,您别激动,我这不是帮您了解情况来了么,当时处理这事儿的不是我,等我把情况了解清楚了,一定给您一个说法,我们新来的领导也觉得这案子有蹊跷,派我来重新调查,您放心,我们一定会把坏人绳之以法。”
“嗯,好,那次来我家的确实不是你,我看你面相还是挺正义的,要是你的话绝对干不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你这态度多好呀,上次来那个,哎呀,凶神恶煞一样,杵厥横丧地,不愿意理他,他问啥我都说不知道,本来么,我是她(孟雨蝶)奶奶,又不是她妈,她又不在我这儿住,我能知道些啥?他不去找害我孙女的人,到这儿来瞎问个啥,(他)呆了一会儿就走了,后来校长也来了,又是赔礼道歉又是给钱的,说是什么慰问金,我不差他那个臭钱,给扔出去了,我就要还我孙女一个清白,我孙女不是自杀,不可能自杀,她要想自杀,不挑个高点儿的楼呀?十楼八楼,一下就摔死了,非得从她们教室里跳?才四楼,万一摔不死,摔个残疾,不是自己找罪受么,这么点道理都不懂,还当丨警丨察,要不说我那儿子也不争气,理都在咱这边儿,一告一个准儿,他就是不出头,他一个大记者,认识那么多人,把这事儿捅到焦点访谈上去,上电视,让中央知道,我就不信他们能捂的住,可是他连问都不问,全都是孩子她妈在那跑,从学校打到公丨安丨局,从公丨安丨局打到市政府,从市政府打到北京,唉,也真难为她了,一个女人,为了给女儿讨个公道,能做的都做了,老爷们儿都做不到呀,刚离婚那会儿,我还挺恨她,现在,唉,可怜呀。”老太太说到这里眼眶已经湿润,两滴眼泪沿着眼角上皱纹慢慢地划过脸庞。
谈话进行到这里,朱立国再也不忍心继续追问下去了,老人家已经说的够多的了,她每说一个字都是在原本已经快要结痂的伤口上撒上一把盐,也许她现在还不觉得疼,但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些盐就会变成锋利的刀尖,刺向她的每一根痛感神经,朱立国想象的到那是怎样的一种锥心之痛。
朱立国安慰了老人家几句,起身告辞,临走前双手递上一张名片,说:“大婶,这里有我的电话,以后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不要客气。”
老太太含着笑一直把他送到门口,直到他下了两层楼才听到楼上传来一声关门的声音。
朱立国从老太太那里得到的信息远远出乎他之前的预料。老太太虽然说话有些意识流,不通逻辑,甚至前言不搭后语,想到那儿说到那儿,但这也正说明了这些话的真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