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的想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一丝丝逆转的，也许是去过赵然家，看见怀孕的何美之后开始的，又或许是看见小李，回想起当年，我们青涩的那段日子.......总之，我已经把赵然的角色逐渐从敌人的位置转移到了一个可怜的职场人上面去，这两种角色的差异让我渐渐忘记了那些是非对错的考量。

我问着自己，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好人以及坏人的区分吗？以前，我是无比清晰的，我很确定是有好人和坏人的定义与界限；但现在那种界限又逐渐在我心里模糊了.......

我记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把那份资料交给王婉清的，我只知道自己过了浑浑噩噩的一天，坐了很多遍出租车，看到了很多长着各种模样的人，也呼吸过了很多不同味道的空气.......

总之，在日暮时分，我从王婉清那里走上了回家的路，我之所以选择走回家，就是厌倦了出租车上难闻的气味，那种川流不息、人来人往的味道让我感觉特别恶心。

我又在长江边上坐了很久，从太阳微微接近地平线，直到它完全隐没在城市森林中，我周身的温度瞬间降低了好几度，掖了掖外套之后，我再一次起身离开江边，沿着沿江大道向家的方向走去.......

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直到一通电话打进来，我才算是稍微清醒一些，电话的主人是上次见过面的涂磊，我稍微愣了片刻才接通，我整理情绪之后问道：“磊哥，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

他的情绪似乎也不怎么高，低沉地问我：“张扬，你现在有事情忙吗？”

“没什么事，刚下了班，这时候正走路回家呢！”

“那好，晚上我俩一起喝点？”

我看了眼时间，现在是下午六点半，我也刚好没吃晚饭，于是便说：“那行，我给你发个地址，你按照地址过来吧.......”

我是在我家小区的后街烧烤摊见到涂磊的，和上次我们见面相比，此刻他的精神状态要消沉很多，看起来特别颓废，我不知道这几天在他身上又发生了什么，总之看起来根本没有那天我见他举着牌子，行走在大街上的那种充满生气的感觉。

我点了很多肉串，以及几瓶啤酒，他先是撕开了一罐啤酒，猛地喝了一口之后，才对我正式开口道：“没打搅到你吧？”

我苦笑了一下：“哪的话，我还怕你不来找我喝酒呢！毕竟那次我让你失望了.......”

涂磊连忙摆手：“两码事儿.......我当然可以理解你的心情，所以我也不会怪你做出什么抉择，你捐钱我高兴，你拒绝我也不至于怪罪你.......”

说到这，涂磊稍微停了片刻，又以一种哀伤的语气说：“就算你真的捐钱给我，那我现在也应该把钱退给你了.......”

“什么意思？”

“张麻的母亲已经死了.......就是今天上午的事情.......昨天晚上，我本来已经筹集好了手术的费用，整整五万两千块钱！可......可今天上午人就走了，手术也没来得及做.......你说，我还能拿着那笔钱自己用吗？所以我花了一天的时间去挨个还清了爱心款，等我还完，天已经黑了，这才彻底闲下来，找你喝点酒。”

听完涂磊的话，我大致上搞明白了为什么他现在有点闷闷不乐.......

我想他应该是因为花费那么多时间、精力，却没能帮上张麻的母亲，而感到失落，这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

所以，我也象征性地给他敬了杯酒，之后，我才缓缓地开口道：“老哥，我不瞒你说，那天我在公司楼上看见你在下面搞了一张纸板，上面写的应该是求捐助的标语吧.......距离太远我没看清，但我想应该就是.......”

“嗯。”

“其实，你那天的行为给我带来的震慑挺大的，我看到之后好久都没缓过劲来.......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力量去支撑你做的那件事呢？据我所知，现如今的这个社会，绝大多数的人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有几个人是真的关心那些和自己无关的人和事，也不能说这么做有什么错吧，那样就有点道德绑架的意思了.......但我这么说这是想表达一种社会现状而已，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可以去费时费力，且费钱地帮助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我试过把我自己摆在你这个位置上去思考，可得来的结果却都是不理解........”

我一次性问清楚了我这些天所有的困惑，虽然多多少少有点语无伦次，可那些话却都是装在我心里很久很久的。

涂磊对我笑了笑，又笑着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我看不懂他的笑容，就像我不理解他的行为一样。

渐渐地，他抽了几口烟后，又恢复了严肃的神态，他认真地对我说：“张扬，你没有体验过我的人生经历，你是肯定不会明白我这种职业究竟背负了什么东西.......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虚无缥缈，觉得我这个人不实在。但.......我就是因为穿着那身衣服，所以才会有更大的责任感，每次我看见肩头上的徽章时，我就觉得我已经不是一个普通人了，在这个社会如果没有真正站出来的人，那这个社会还能称之为社会吗？如你所见，我就是那批需要站出来的人.......”

涂磊微微停了片刻，似乎在酝酿着某种情绪，继而他面露回忆之色继续说道：“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我第一次踏入警校时，带我的老师说了一句什么话.......他说：干我们这行的人，必须要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精神，要不然你就不配穿这身衣服！这是他的原话，也让我记住了一辈子.......听起来是不是有点虚头巴脑？”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涂磊虽然是用着轻松的调侃语气，但我并没有因为他的语气而变得轻松，反而更加凝重，因为我觉得他是一个真正有责任、有担当的人，扪心自问，我不如他.......

我举起了手里的酒瓶，敬了他一杯：“对你，我只有两个字。佩服！”

“哈哈，言重了.......干一行爱一行，爱一行精一行。”

在和涂磊交流的过程中，我好像也有些想明白了那些困扰我的事情，但这种明白只停留在感觉上，如果刨根问底，我可能还是一团浆糊，因为在我心里还没有完全形成一个确切的答案，我不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情究竟是否会伤害到无辜的人，又是否有些执拗？

涂磊走后，我又一个人走上了回家的路，虽然我是和涂磊喝了点啤酒，但那些酒根本不可能让我醉，我只是带着一点微醺的状态行走在路上。

我想这种微醺的状态才是喝酒最适合的尺度，既保持着清醒，又可以忘却很多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