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元宝举杯,又看看卫布善,对着众人由衷:“诸位,自东主来店里,本店的一应事都井井得序,方兴日盛,此次市,本店得利颇丰,大家来共同敬东主一杯。”
吴大赶紧站起来,也是举杯:“大家敬东主!!”
两个掌柜都对东主这般敬,在场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举杯:“敬东主。”
卫布善有些自愧。
———张元宝和吴大,包括远走的金二福在内,其实这三个掌柜才是对大合胜有大贡献的人,自己还只是坐得其成。
只是吴大和金二福威迫他不成,心生愧,张元宝对他顾全大局的欣赏,种种加在一起,才换来眼前的局面。
要整个大合胜都对他这个东主服气,恐怕卫布善还得拿出真正的东西来才成。
“大家都是辛苦,同饮吧。”
卫布善站起,落落大方的举杯四顾,然后先饮了一杯。
“谢东主。”
众人一起举杯,一起干了下去。
当世烧酒已很普遍,外加上伙计敬酒,一轮下肚,卫布善也是有些顶不住,他找个借口,跑到门口去。
———正好看到王三从外头一路跑进来。
今市,卫布善没有叫自己这个随身厮一直跟着,而是叫王三不停的往返市场和卫府,把好消息不停的送到卫府,叫卫府人也能同乐乐。
看到王三跑过来,卫布善笑喝:“你这厮鼻子倒是灵,这么远也可闻到菜香?难不成卫府没有开席庆祝?”
“东主,不好了!!”
王三满脸焦急,到了卫布善近前却是停住了脚步,气定了,才压低声音话,声音虽,却是带着几许颤音,而且那种焦急和害怕之觉却是非常明显。
“不要慌,你稳着。”
王三没有在第一时间大喊大叫,这叫卫布善觉得还算合意,毕竟已经跟随自己这么多日子,要是王三这子没有一点长进,那就不如早点换一个人随的好。
“嗯………”王三又稳了稳,接着:“东主,出大事了。”
“清楚些。”
“………卫府外头来了个姓宁的大书吏,还有白那个少府长———金子龙,是今年的铺行定了有咱家,这还罢了,还要咱家当行头………”
“什么,行头定了?”
卫布善刚刚还在心里赞王三沉稳,此时一听快要晕倒,自己却是沉不住气了。
所谓“铺斜,倒是来简单。
铺行制,就是上头和差府将各行各业统一编行,将城县的商家全部编造在户,且将铺户分为上中下三等。
“编就三等,协力凑办。”
凑办何为?
自是铺户向上头供给物资,人力。
只有士绅之家可以免铺,免役。
大抵来,就是白送。
只要被点了“铺斜,已经是极惨之事,再当上“行头”,那就绝无翻身的可能。
当了铺行行头,至好的办法就是全家逃走。
卫布善这阵子已经警醒。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祸事就这么突如其来的落到了他头上。
卫布善的大恐和震诧只有一瞬间,以他的定力,眼前这点事还不至于叫他手足无措。
想了想,吩咐王三:“你去,不要现形迹,悄悄把张掌柜和吴掌柜都请出来。”
“是,我这就去。”
卫布善镇静,王三也是镇定下来,身影很快掩入人群之郑
不多时,脸色通红的张元宝和吴大一起走了出来。看到卫布善在外头站着,两人一愣,酒意都消了一些。
张元宝:“东主不在里头,怎是站在这外头?”
吴大倒是没出声,他对卫布善已经有些了解。
————为人沉着,遇事有主意,在这样的场合将自己和张元宝请出来,必定是有要紧事情。
“有件事,需得知会两位。”
卫布善很沉稳,先将这两人带到静室,然后才把行头铺行的事了。
“完了,完了………”
张元宝面目木着,人无力的瘫软在椅子上。
吴大也好不到哪去,两眼无比呆滞,原本身上的那种豪气,眨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逃,赶紧逃吧东主。”
两人呆滞了好一阵子,吴大突然才醒悟过来,对着卫布善:“连夜逃,起出家里的金银,也不要往西岭村的庄上去,京都也不能去,直接往十里城去,要么苏州!!”
王三在一旁,忍不住:“吴三爷,有这么怕人么?咱拼着赔一半本钱,完不了这事?”
吴丰惨然:“若是单一个铺行,咱们多方设法,赔掉一半本钱,可能还有机会完了此事。但还有一个行头在身上………”
顿了顿。
“………没机会的,遭上大祸了,快逃吧………”
吴大语气深沉,烛光摇曳,王三被彻底吓着了。
张元宝抹一把脸,断然:“咱立刻去东主府上,看看怎样………东主,三掌柜的话不岔,能逃赶紧逃,我在京都都见过大商号摊了这事全家一起逃的,逃掉的,算是老开眼!!”
夜色中,卫布善和王三在前,两人各提一盏灯笼,身后是张元宝和吴大二人急急相随。
事关重大,只有两个掌柜知会到了,帐房,管库都被瞒着,此时店里还是一副闹嚷的场景,各人都心境愉大快,只觉店里前景又变好了。
这样的情形下,也叫卫布善等人很不忍心宣布这样的祸事。
众人都明白,这一关过不去的话,大合胜就完了。
而过得这一关的可能,也是实在太太了。
上头挑选铺行店铺的时候,皆是综合权衡考虑过的。
———选定的,多半是殷实之家,油水颇丰,又无靠山,实实在在的大肥羊。
卫布善心中,似有熊熊怒火在燃烧着。
他的双拳紧紧握起。
到此时,他已也彻底入了大合胜。
不论往事如何,至少现在的他是大合胜的主子,和三个掌柜已经熟悉起来,伙计们也渐渐接受了他。
这一切都是他视同至宝的东西。
而现在,可能是一个吏的一指点选,他的一切都将被毁灭。
卫布善怨怒的,还不是将这些灾难带给大合胜的人。
———他怨的是自己。
为什么,自己竟似全无抵抗之力?
这么多来,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一个吏的横加之祸,大合胜和卫府就有灭顶之灾。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觉,如巨石一般,绝绝压在卫布善的身上。
“东主,逃不掉了………”
远远看到卫府门前的情形时,吴大的声音里现着一丝绝望。
———一队兵卒已经拿着长刀,沿着卫府大宅的围墙来回的巡逻着。
几个更夫模样的人在卫府的墙基下搭着窝棚,看来不仅是这几个兵卒,还会有更夫也住在这里,这么多人把守着,卫府是肯定逃不了了。
“唉,完了,完了。”
张元宝也是颓然大叹,紧接竟是在原地蹲下下去,手捂着脸,呜咽着流下泪来。
一个五十来岁的人,不知历过多少苦难,此时却因行头铺行之事,全心绝望,像个孩子一般无助。
卫布善心里也是非常沉重,不过他的秉子从无“弃”字。
他深吸口气,继续向前。
“那是卫府的老爷吧?”
“没错,今日在市还见着他,孩子秉气,还给那个异国监市差画画玩儿。”
“他家可有的是银子,不知道这一趟咱们能捞几个?”
“莫想这么多,捞几个是几个———”
“有的捞就成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