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甜，她……她死了……”我不想责问他什么，可是，方甜的死，在我心里就像是一根刺，若是不说出来，终究会难受。

黄泉捞尸人听完之后，仍旧没有说话，我原本不打算因为这件事再为难黄泉捞尸人，然而，这一问出来，就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心。

“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把她推出去，为什么？”我朝他走了两步，问道：“你明知道她功夫不好，经验不足，却还是叫她出去卖命，若不是你叫她那么做，她……她或许不会死……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面对我的追问，黄泉捞尸人一直保持沉默，我渐渐有些急躁，残存的酒意涌上来，把脑袋都烧热了。

“你怎么不说话！？”

“你问我为什么，那我就告诉你。”黄泉捞尸人抬起头，望着我说道：“我这一生，只有你这么一个亲生骨肉，哪怕天翻地覆，哪怕血流成河，我只想让你活着。如今，你明白了吗？”

黄泉捞尸人的话，让我无言以对。我知道他做的不该，不对，然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让我躲在后面，让别的人上前顶住风雨，谁都有资格说他，唯独我没有。

黄泉捞尸人不善言辞，只说了这么几句，便不再言语。我心中并不会因此释怀，可是这时候，我却想不出什么指责他的言语。

他为了我，我却指责他，有些话，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孩子，一切都结束了。”黄泉捞尸人转头望向大河的方向，说道：“一切都结束了……”

“什么意思？”

“我做了一个梦，梦了一千年，如今，梦醒了……”

乾坤道果然离开了大河滩，不光乾坤道，无名氏和守路人，也销声匿迹了。黄泉捞尸人为了打开黄泉路尽头的那道大门，穷尽一生。原本，他想着有志者事竟成，可直到乾坤道占据黄泉路之后，再到今日，黄泉捞尸人才明白，那道大门，是打不开的。

一个人，因为一件事而奋斗了一生，临了却陡然醒悟，自己多少年的心血和努力，都是白费，都付诸东流，会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

若是别的人，或许已经承受不住打击，可黄泉捞尸人的语气很平静，没有懊悔，没有埋怨。他诉说的云淡风轻，就如同在诉说一件很小的小事。

张元乾来到大河滩，就是为了接替万坤，维持局面，再给留在黄泉路的那些同伙争取些时间。

但经过几番尝试，期间或许又发生了一些事情，他们也知道，黄泉路尽头的大门，绝对无法打开。而且，乾坤道三巨头已经没了两个，无名氏和守路人也无影无踪，只剩下一个张元乾，又要维持河滩局面，还要兼顾自己的祖地，分身乏术。

那些过去被他们欺压的门派家族，要是得知乾坤道失势，必然会暗中图谋反击，衡量再三，乾坤道最终还是撤出了大河滩。

“那……那道门打不开了，这一切，真的结束了？”

“没有人能打开那道门，是结束了。”黄泉捞尸人点点头，说道：“过去的一切，无需追问，这件事，到了尽头，没有以后了。你只需带着孩子，安心生活，便已足够……”

我突然有些失落，以前总是在想，这件事，这样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可事情真正结束时，我却又觉得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我总以为，这件事延续了千年，最终结束时，必然轰轰烈烈，血流成河。可是，竟然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没有人，能打开那道大门，没有……那道大门打不开，就结束了。”黄泉捞尸人说道：“孩子，不用再追问什么，结束了，未尝不是好事，我累了，很多人也累了，就这样结束，没有什么不好……”

我心里明白，若这件事真的结束，再去追问什么，或许就是多余的。知道的越多，负担就越多，什么都不知道，反而会过的轻松一些。

这一瞬间，我产生了无数的念头，我在想，以后的日子要怎么去过，就像是之前自己所想的那样，种一些天，隐居泉林，看着小五月一天天长大，等他长大的时候，可以偶尔跟他讲讲，自己当年的故事……

“好好把孩子带大，百年千年，只是白驹过隙，一晃而过，这一世，是你的最后一世，也是我的最后一世，修道，修道，修了这么多年的道，最终得到的真谛，便是这世上不可能有永恒的东西。”黄泉捞尸人说道：“平平淡淡才是真，其余一切，皆为虚妄。”

黄泉捞尸人说，他要离开大河滩，到别的地方去，很早很早之前，他便答应过我母亲，要带着母亲游遍天下，之后的那么多年里，他没有兑现承诺，如今母亲已然不在，他却不想食言。

“母亲不在了，你现在再去兑现诺言，不是太迟了吗？”

“不迟。”黄泉捞尸人说道：“你母亲，一直都在，在我心里。”

不知不觉，天色已近拂晓，黄泉捞尸人没有叮嘱什么，他知道，我已经长大，很多事，自己去做，很多路，自己去走，不用再让别人教我什么。

黄泉捞尸人要走了，我不知道他会到什么地方去，在他转身的时候，我的确想过，让他留下来，一切既然已经结束，那么，大家一起过安稳日子，其实挺好。

但我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黄泉捞尸人天马行空，独来独往，他打定了主意，就不会更改。

可是，在他临走时，我又想起了青萝，一直到这时候为止，都没有青萝的任何消息。

“青萝不见了。”我把青萝消失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他。

黄泉捞尸人听完之后，没有讶异，他想了想，说道：“青萝的下落，无人可以推演，我知道她不是寻常人，她的一切，都被蒙蔽了，不可能有人知道。”

“那她……她还会回来吗？”

“她若回来，自然会回来，若是不回来，不用再去找了，谁也找不到她。”

黄泉捞尸人离开了哨子庄，看着一缕刚刚升起的晨阳，再看看他沉浸在晨阳中的背影，我感慨万千。

人这一辈子，究竟活的是什么？我想，即便黄泉捞尸人，也找不到答案。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结束了，乾坤道离开了河滩，最起码以后不用想着如何在这片血雨腥风之中存活下来。

我心里还有一个念头，方甜的大仇，我不会忘记，我发过誓，今生必报此仇。可是，我现在不是孤身一人，我有了家，有了孩子，而且，守路人的下落依然不明，我做了打算，勤修不辍，等到小五月长大一些，我了无牵挂，便会云游四海，即便找到天涯海角，也一定要找到守路人。

黄泉捞尸人的消息，自然是可靠的，之后的一两个月时间里，哨子庄的人不断传回讯息，说的都是乾坤道撤走，大河滩渐渐回归原状。等到消息确凿之后，哨子庄的人，也各有打算。

胡占山，穆九，阳雷他们，都要回到自己的老窝，哨子庄留给了五仙庙，我给他们一一送行，虽然是别离，但并非没有见面的机会，江湖人没有儿女情长，说走就走，一碗酒喝过，他们便各自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