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份儿上，我已经洞若观火。铁驼专门跑过来，一定是方甜派来的，两辆马车，足足有十来个人，都是金玉堂的好手，必然是方甜害怕大沙河的报复我，专程派来护送我离开萧山的。

我心里涌动着一股暖意，方甜仍旧是方甜，过去的情分，她不可能忘记。

然而，暖意之后，却又有一阵说不出的酸楚，原本是多么亲密的两个人，可是到了这时候，却渐如陌路，即便相送，自己都不肯露面。

“兄弟，你也别往心里去。”铁驼递过来一瓶酒，说道：“总堂没有别的意思，她舟车劳顿，确实是累了，再加上……今天这件事，又有些伤神。”

“没有，没有，我没往心里去。”我接过酒瓶子，打开后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又香又醇的美酒，喝在我嘴里，却像是一股苦水，苦不堪言。

铁驼对萧山这边的地形非常熟悉，并不是害怕大沙河，只不过不想在这个时候惹那么多麻烦而已，所以，铁驼专门带我从萧山的西门悄悄离开，然后东绕西绕了整整一夜，到了天亮的时候，已经绕到了萧山通往北边的一条小路上。

我叫铁驼回去，但铁驼不肯，一定要把我送到地方再说。

“你究竟要去哪儿？”

我一时间也没有主意，过年了，人人都在往家赶，我想了好一会儿，实在无处可去，还是得回五仙庙看看，等到了五仙庙，再去把我爹给接来，无论如何，先要把年过去再说。

铁驼一路护送，风尘仆仆，腊月二十三这天，算是靠近了五仙庙所在的罗山，我没让铁驼直接送到山下，离罗山还有大概二十里的地方，就下了车。

我不想让铁驼知道，我是到五仙庙去的，不管怎么说，我都不想让他知道。在距离罗山脚下那个小镇还有二十里的地方，我下了车。铁驼可能有些不放心，也可能是想跟我说点什么，他从马车里拿了瓶酒递给我。

“就剩这一瓶子了，你带上吧。”铁驼叹了口气，说道：“我是个粗人，也还没成家，本来不该多嘴的，只不过你这件事啊……有点太那啥了……你不要怪总堂……”

“我没有怪她，真的没有。”

“你不是傻子，你也该知道，我来送你，是总堂的意思，她亲口吩咐的，无论你到哪儿去，都要把你安全送到。你心里，多半觉得她连见都不肯见你了，是不是？”铁驼苦笑了一声，说道：“你叫她怎么办？你如今是有家有口的人了，她见你，算是怎么回事？她是个要面子，也要强的人，总之……你体谅一下就好了。”

“我都知道，我都知道……”我打开酒瓶，一口气喝了一半儿，抹了抹嘴，又把瓶子还给铁驼：“还留半瓶，给你路上喝。”

“保重。”

“你也是。”

铁驼带着自己的人，顺着原路走了。我一转身，朝着罗山的方向而去，可总是觉得自己的脚步是那么沉重。

铁驼说的一点没错，要让方甜把什么都放下，像以前那样对我，是不可能的，她做不到，我也不愿让她那么做。

可能，终究还是无缘吧。

我这样安慰着自己，慢慢的朝着罗山那边走。二十里的路，若在平时，也用不了太久，可我的心神恍惚，走了整整一个下午，到了晚饭时分，才赶到了罗山脚下的小镇子。

小镇子一如往昔，走到这儿，我觉得肚子饿了。我还记得，当初就是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店，自己被人下药给麻倒了，送到五仙庙，稀里糊涂就做了五仙庙的姑爷。

我漫步来到那家小店，小店没啥生意，俩伙计正在店里围着火炉喝酒聊天。看见我进来，俩人一愣，但他们都是五仙庙的人，安插在这边做眼线，随后便认出了我。

“是咱们姑爷来了！”

俩人赶紧起身让座，我也不跟他们客气那么多，叫他们给准备点饭菜。

“您来的是时候。”一个伙计说道：“这不是要过年了，我们也给自己准备了点年货，煮好的牛肉，还有排骨什么的。”

“不管什么，填饱肚子就行。记住，别给我下药。”

“不会不会。”伙计尴尬一笑，急急忙忙到后厨，把已经炖好的肉端上来一大盘。

我自己吃了一盘肉，又喝了半斤多白酒，吃饱喝足，跟伙计打了个招呼，然后离开小镇，打算回五仙庙。两个伙计要送，被我给拦住了。

这几天一直在喝酒，晚饭又喝了半斤多，原本是不该醉的，可心里堵得慌，出来吹了吹凉风，渐渐就有了酒意。

临近年关，家家户户都亮着灯，有一个卖卤肉的，马上要收摊了，可能生意不错，老板心情也不错，从桶里拿了一块半斤多的卤肉，随手朝后面一丢，说道：“这个给你吃。”

我没有在意，等从这个摊子走过去的时候，无意中看了一眼，眼神立时一顿。

我看见有一个人，蹲在小摊后面，正拿着那块肉狼吞虎咽，这个人落魄之极，邋里邋遢，脸上都是污垢，可我还是一眼认出，这居然是傻子。

傻子是从相城溜走的，相城离这儿远的很，我也不知道傻子如果颠沛流离到了这个地方。我更没想到，会在罗山这边遇见他。

“傻子！”我急忙喊了一声。

傻子正在吃肉，吃的满嘴流油，听到喊声，一抬头就看到了我。他也楞了一下，紧跟着，丢下手里的肉，扭头就跑。

这一次，我肯定不能让他再跑掉，只不过在镇子里，不想招人耳目，所以不紧不慢的跟着，直到出了小镇，我才加快脚步。

“傻子！你跑什么！不记得我了！？”

“别……别跟着我……”傻子头也不回的嘟噜了两句。

我不管他说什么，反正是穷追不舍。傻子跑的有些慌乱，到了前面，他的脚下一滑，直接就翻到了一个山沟下头。

这道山沟不深，我只怕他匆忙之中会被摔伤，赶紧就踩着斜坡跟了下去。

傻子摔到了沟底一堆凌乱的石头之中，石块到处都是，大大小小，杂乱无章。不过，傻子应该是没被摔伤，急急忙忙又爬了起来。

“傻子，你跑什么跑！停下！停下……”

我看见傻子还要跑，就急了，直接跳到沟底，正要朝前追赶，我突然觉得有点不对。

天气很冷，沟底的穿堂风像是刀子似的，刮在脸上，隐隐作痛。然而，就在这凛冽的寒风中，我突然感应到了一丝阴冷的气息，那股气息，不仅比这数九隆冬里的寒风还要刺骨，而且隐隐带着一股血腥杀机。

我猛然的一转头，随后便看见左手边不远处，静静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穿着一件很单薄的衣服，头上带着一顶破破烂烂的毡帽，尽管月黑风高，可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我的眼珠子差点就从眼眶里蹦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