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下了脚步，在不远处看了看，现在的河水已经水位下降，而且水流不算很急，可我害怕那老头儿下水之后支撑不住。

老头儿入水之后，水面波澜不惊，好半天都没有动静，我有点坐不住了，直接走到了水边，朝前后看了看，我生怕老头儿下水以后再也上不来，心想着若是真能看到他的身影，就下去救他一救。

我正在犹豫，水面上突然水花一翻，刚才下水的老头儿出现了。他很艰难的朝着河边游过来，像是把那条鱼从水里给抓了上来。

我看到老头儿的时候，老头儿也看到了我，他微微一愣，随后就迈步走上河滩。

等他走到河滩之后，似乎是真的坚持不住了，一头栽倒在地。到了这时候，我心里一惊，因为这老头儿费了那么大的力气，从水里捞上来的，只不过是一块石头。

老头儿力竭难支，倒在地上就起不来了。他的举止有点怪异，让我心中犹豫，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去扶他。

“我……认得你……”老头儿抬起头，对我说道：“在黄泉路……”

“你认得我？”我仔细看了看老头儿，觉得并不熟悉，但他说起黄泉路，倒是让我在意了。

“我在黄泉路见过你……”

老头儿这话一说出来，显然就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他一定是人间路的人，可能是以前我在黄泉路滞留的那段时间见过我。

老头儿是怕我不信，所以专门说了一些当时的事情，完全吻合。我心里依旧还是有点迟疑，慢慢走过去，老头儿还是无法起身，但他死死抱着手里的石头，不肯撒手。

“你这是？”我看着老头儿仿佛害了病一样，身子一直都在发抖：“你这是怎么了？”

我对人间路的人之前是有敌意的，不过，就是从我去了黄泉路一次，又从黄泉路出来之后，人间路的人基本没有再为难过我，所以，这老头儿说认识我，我心里仅剩了一点迟疑，最后还是伸手把他给扶了起来。

“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若我真有歹意，此刻你已经死过一次了。”老头儿被我扶起来之后，喘了两口气，说道：“我的命不长了，寿元将尽，这次多半是赶不回去了。”

听了老头儿的话，我才恍然大悟，他不是害了什么病，他只不过是活到了尽头，行将就木。

这老头儿靠着一块石头坐下来，又喘了几口气，他说他叫木老头，只要跟人间路的人说他的名字，别人都认识。

“黄泉捞尸人他现在如何？”我一直都在打听黄泉捞尸人的生死，遇见了人间路的人，急忙就问道：“前次乾坤道的人围攻他，他如今怎么样了？”

“没事。”木老头儿像是明白我的意思，说道：“宗主若是这么容易就被人算计，他早就死了多少次了。长话短说，帮个忙，帮我把这块石头砸开。”

木老头儿刚才从水里捞上来的这块石头，大约有十几斤的样子，石头洁白如玉，跟河滩其它石头有着很明显的区别。在水中浸泡了许久，依然没有变样。

我接过木老头儿递来的石头，入手感觉很光滑，仿佛被专门打磨过。木老头儿像是有点等不及了，催促我赶紧把石头给砸开。

把这石头砸开并非什么难事，我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拿着石头，在晾尸崖的下头用力朝崖脚抛去。就这么丢了两次，这块洁白如玉的石块，顿时从正中间崩裂了。

石头崩开了之后，断面有一圈一圈的淡淡纹路，就如同一棵大树上的年轮一般。

木老头儿急忙来到跟前，盯着这块崩裂的石头看了一会儿，他的脸色随即也变了变。

“我撑不住了……”木老头儿立刻转身，抓着我的胳膊，说道：“从这里朝北走，大概六十里之外，有一个河湾，那个河湾像月牙一样，你去了就能看到。”

“然后呢？”我心里一沉，看起来，这个木老头儿是真的不行了，他撑不到六十里之外，也无法在这个时候跟自己的同伴取得联络。

“河湾有一个和我岁数差不多的老头，也坐在那边钓鱼，你告诉他……”木老头儿说道：“你告诉他，让他转告宗族，那个人，还活着。”

“什么人？谁还活着？”

“你直接跟他说，他就会懂。”木老头儿喘气的动静越来越小，说道：“不用管我，你直接去……”

木老头儿一个劲儿的催促我，已经顾不上自己只剩下半口气。我猜不透他所说的那个人还活着是什么意思，见他催促的急，我只能站起身。

“那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准备怎么办？你这……”

“生死有命，人怎么来，就怎么去，无需管我……”木老头儿指着那块已经崩裂的石头，说道：“把它丢到河里去吧。”

我搬着断裂成两块的石头，把它们丢到了河水中，木老头儿这才放下心，他的身躯一滚，突然就从岸边滚到了水中。

我楞了一下，不过，随后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要死了，不愿自己的尸体被谁收殓起来，丢到喜庙或者晾尸崖去，他宁可在这条大河中随波逐流，漂到哪儿算哪儿。

“一定要把……要把我的话带到……”木老头儿快没气了，却还用尽全力，交代我要把他说的话带回去。

木老头很快就顺着河水被冲走了，被冲走的时候，他估计也到了生命尽头。

他对我颇为信任，或许，也是无奈之举，毕竟他快要死了，周围又没有别的人。

我还算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尤其是将死之人的托付，自己既然答应了，就必须要做到。等木老头儿消失之后，我立刻起身，前往六十里之外的那个河湾。

六十里路，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走到中途的时候，恰好遇到了一个赶着大车回家的村民，搭载了我一程，结果在傍晚时分，我就赶到了这片河湾。

这是个很小的小河湾，四下无人，距离最近的村子还得有二三十里。我以前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刚刚到这儿的时候，河湾附近没有人影，等了大概有一刻时间，一个人划着一条小破船来到这儿，把船靠岸之后，就坐在河湾边儿上，拿出了一根钓竿。

这人和木老头儿的岁数应该差不多，也是瘦干巴筋的。我看着他拿起了钓竿，心想着这多半该是木老头所说的那人。

我走了过去，对方没什么反应，我来到他身边，试探着问道：“有个人，和你一样，在河边钓鱼，你认识吗？”

“木老头儿？”这人回过头，问道：“他叫你来的？”

“是。”我看着对方一口就说出了木老头的名字，心想应该不会有错。

“他怎么了？”这个老头儿似乎有所感应，放下手中的钓竿，站起身问道：“他自己来不了了？”

“他不在了。”我把自己遇见木老头的经过说了一下：“他要我转告你，让你上报你们宗主，那个人还活着。”

“知道了。”这个老头儿听到木老头的结局之后，好像已经预料到了，却一时间接受不了，神色顿时有些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