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隆冬,男子仍只穿着一件薄衣,赤裸着胳膊,露出虬结健壮的肌肉。
“到家了啊……这一出来就是大半年,好久都没喝到家里的烈酒了,还真想得紧呢!”
“我看你不是想酒了,是想楼里的女人了吧!”
“嘿嘿……难道你们不想吗?”
“想是想,不过我是想我家里那口子,也不知道她这半年过得怎么样?”
“嘿嘿……姚冲,这半年你都在外面,小心你媳妇跟别人跑了?”
“滚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媳妇可不是那种人,再者说,就她那副人老珠黄的样子,谁能看得上她啊!”
“你不就考上了吗?”
“那是我瞎了眼呗。”
“瞎了眼?你这趟回去,可就是有钱人了,怎么,没想着回去换一个?”
“孙博,你不学好,可别教坏姚冲,姚冲,月桂是个好女人,虽然长得普通了点儿,但温柔贤惠,勤劳孝顺,你常年不在家,她一个人又是照顾你母亲,又是操持家务,可不容易,你可不能辜负月桂,否则我饶不了你。”
走在最前方的魁梧大汉回头,神情严肃。
“怎么会呢,头儿,我姚冲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这回赚够了钱,回去后,我肯定要好好休息一阵儿,陪陪月桂。”姚冲挠了挠头,道。
魁梧大汉点点头,又看向与姚冲开玩笑的孙博,孙博是一名瘦小的青年,样貌本也清秀,只是或许由于常年在外奔波,皮肤显得有些粗粝,但也多了一份男子气概。
“孙博,你年纪也不小了,别整天流连烟花之所,没个正形,这次有钱了,回去娶一个媳妇儿,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我倒是想,可我要是成家了,小红、小绿、春香、飘雪她们可怎么办啊?她们一定会伤心欲绝的。”孙博摊着手,一脸我也很想,但我没办法的模样。
“你啊……”魁梧大汉摇了摇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对了,头儿,马上就要回家了,你在想什么?”孙博赶马靠近魁梧大汉,问道。
“在想我家妞妞,半年多没见了,不知她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长高,也不知道,回去后,她还认不认识我?”
说到自家女儿,魁梧男子坚毅、刚硬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抹温柔,同时还有近乡情怯的担忧与害怕:“我离开家时,她才这么一丁点儿,连路都走不稳当。”
“头儿,这次我们赚了不少,很长一段时间不用出去了,你这次回去后,可以好好陪陪妞妞了。”姚冲安慰道。
“就是。”孙博也附和了一句。
“唉,只是我们回来了,老周、老王、小安他们,却没回来,再也回不来了。”人群中,一个面容沧桑的中年人,眼中露出一抹伤感。
闻言,原本还轻松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沉重与伤感。
“做我们这行的,有今日没明日,说是一句用命换钱也不差,老周、老王和小李他们,早就有准备了,我们都一样,不是吗?”
沉默了一下,魁梧大汉慢慢道,声音沉重无奈。
他叫王胜奎,是一个马帮的头领,马帮原指聚集在一起的赶马人及其骡马队的称呼,后来逐渐演变成以马匹为主要运输、贩运手段的商人一种代称,他们就属于后一种。
并且,他们还不是一般走长途、贩运货物的马帮,而是专门进行跨国之间贩运、交易的商人。
具体来说,他们主要来往于楚、燕两国,他们楚人,世代居于北疆,北疆再向北,隔着戈壁、荒漠、苦寒雪原,就是燕国了。
燕、楚、齐、魏四国齐分幽朝之初,因有举国伐幽之情,同甘共苦之谊,再加上长期战乱,民不聊生,各国都需要休养生息,所以两国交好,互开关市,商旅往来频繁,燕国盛产马匹、铜铁等金属矿物,楚地则盛产丝绸、茶叶等物,双方互通有无,形成了史上著名的茶马古道。
史书有云:燕、楚之初,有古道通于南北,昼夜驼铃声声,商旅往来如流水,日夜不息,谓之盛世矣。
可见当时繁华的景象。
马帮、驼帮等组织,也是那时兴起的。
只是成也邻国,败也邻国,随着岁月流逝,时光蹉跎,两国也各自从战乱中恢复过来,且皇帝几经更迭后,也没了往昔的情分,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故而两国边境开始有了摩擦与争端,两国的关系也逐渐变得紧张起来。
鉴于此,两国都开始限制各自商旅贸易,致使茶马古道衰落,再不复往昔的繁盛。
尤其是燕国天武帝即位以来,燕楚两国的关系愈发紧张。
燕国天武帝,其人雄才大略,野心勃勃,即位以来,对内厉兵秣马,剪除国内世家门阀、封疆大吏,集权于中央,对外南征北战,先后驱犬戎于雪原,逐白方于东麓,灭丘山于荒漠,平定了后患之忧。
相反,楚国地处中原腹地,环境优越,良田沃野,物产丰富,百姓富足安康,富则靡靡,所以楚地文风鼎盛,崇礼尚乐,从朝野到江湖,靡靡之风盛行,重文而轻武。
而楚国景润帝即位以来,亦沉湎于琴棋书画、声色犬马,大肆修建园林、亭台,怠惰朝政、不修兵事,所以兵事羸弱。
故而,楚国在燕国等周边国家眼中,就如猛虎之侧的绵羊,细皮嫩肉,谁都想咬一口,其中尤以燕国天武帝为最,频频在楚国边境挑起事端。
景润帝亦察觉到了天武帝的狼子野心,近些年大肆于北疆增设军队,修筑工事,以备燕国。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两国交锋,倒霉的还是像王胜奎他们这样的百姓,随着两国摩擦不断,边关禁严,他们这些来往两地的马帮、商旅,自也不能随意出境,诸如盐铁粮食等一类物资,更被视为违禁品,不得随意贩运,茶马古道也逐渐没落下去,为盗匪诡怪所占据,他们自然也就没了好日子。
很多人都被迫改了行,易了业。
只剩他们没有别的手艺,没有别的谋生手段,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
日子,总得过下去。
所以,半年前他们一行一百多人,满载丝绸、绢帛、茶叶等货物,出北疆而前往北燕,沿着荒废的茶马古道,历经千辛万苦,才抵达燕国。
由于两国封关禁市,所以诸如丝绸、绢帛、茶叶等物,在燕国倒是成了紧俏品,所以他们倒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当然,付出的代价,亦不可谓不大,一路上所遇山匪诡怪,危地险境,数不胜数,有不少人为此丢了性命,其中就包括老周、老王、小安等人,一百人的马帮,到现在也只剩五十多人,几乎死了一半人,不可谓不惨烈。
死去的那些人,都是和他们并肩作战的亲朋好友,不是家人,胜似家人,一起去,却未能一起回,甚至连将他们的遗体带回来,落叶归根,也做不到。
说不难过,那是假的。
可那又能怎么办,活着的人,总得活下去;
日子,也总得过下去。
这就是他们的命,也是他们的哀。
“齐叔,把那些兄弟的安家费都准备好,对了,从我那份里多分一份出去,给兄弟们的家人,安顿好他们,不能让他们受一点儿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