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屠子忽然赶上一步,伸手拦在我身前,朝前方努了努嘴。
我回过神,抬眼就见一个干瘦的男人,正站在不远处,低着头,抬着眼,无声的对着这边笑。
这男人中等身材,穿着一件不怎么合身的白衬衣,人瘦的就跟骨头外面蒙了一层皮一样。眼珠子深深的陷进眼窝里,不仔细看,还以为那是肩膀上顶了个骷髅呢。
这人也不说话,就只是站在那里,对着我们怪笑。
白晶蹙眉说:“这人怎么瘦成这样?”
跟着又小声问我:“他也是问你要钱的?”
孙禄在一旁冷哼了一声,“真他妈是人死带相、死不悔改、狗改不了吃屎……这他妈摆明了生前就是个yin君子!”
他斜眼看向我问:“你准备怎么打发他?”
我按下他横在我身前的手,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我和他正式参加工作的时间虽然不算长,可在学校上解剖课的时候,曾经见到过一个由于吸du导致死亡的大体标本。
参加工作以后,更是见过两次yin君子实际的样子。
所以,见到这第二个拦路鬼,孙屠子才立刻就判断出了对方的身份……
不,准确的说,应该是第一时间认定了对方的死亡原因。
我知道孙屠子最是眼里不揉沙子,所以低声对他说:
“前头那老太婆,帽子都是不知道从哪个烧纸堆里捡来的孝帽子,虽然是老饿皮虱子,但多少还能赚点同情分。眼巴前这家伙,换了平常,我指不定怎么收拾它呢。可是现在时局特殊……”
“所以要大局为重,避免旁生枝节嘛!”孙屠子把我的话抢了过去,伸手就往我口袋里乱摸。
“你要是能从我兜里摸出钱,那逢清明冬至,就是我一个人去给你和喜子俩人上坟了。”
我打开他的手,又瞪了他一眼,伸手往兜里掏。
双手上下一摸,不由得脸色一变。
“屠子,你给我烧的‘钱’呢?”我摸遍全身的兜,貌似就只有刚才那一个兜里有票子,而那一沓票子,可是都给了白帽子老太婆了。
孙屠子脸色也不大好看,上下瞅了瞅我,讪讪的说:
“这不是赶的着急……我就随手从店里的货架上拿了两包纸钱烧了……我哪儿特么知道那是多少……我也不知道两边的汇率咋样啊?”
“怎么?钱不够?”白晶上前一步,伸手就往肩跨的小包里掏。
我猛地想起一件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你干嘛?”白晶挣扎了一下,但明显没怎么用力,只是瞪着眼不满的看着我。
我冲她摇摇头,又看看拦路的yin君子,想了想,示意她别轻举妄动,回过身,从裤兜里摸出烟盒,打开看了看,里头还剩下半盒烟。
我手里拿着烟盒,抬眼皮看向那个yin君子,见他两眼凸出放光,鼻涕控制不住的向下淌,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死了还这样,真不知道你图什么。”我在心里说了一句。
另一只手伸进裤兜,摸到打火机,却是一犹豫。
这打火机是我生日的时候收到的礼物,送给这恶心的死鬼那是亵渎了。
孙禄显然是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老林(林教授)一早就说过,这东西也是害人的玩意,不碰就不碰吧。”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把一个一次性打火机塞进去,又抢过我手里的半盒烟,像是给不待见的流浪狗投食一样,用力朝那yin君子的鬼魂甩了过去。
那yin君子一见‘有货’,欣喜若狂,一个恶狗扑食,便将两个烟盒抢在怀里。
然而,就在他接到两个烟盒的同时,他的身影也迅速的虚化,最终竟连同烟盒一起,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孙禄愣了一会儿,转眼问我:“听说每个人、每个嗜好都有一定的定数,他这是够数了,‘圆满’了?”
“可能吧。”我点点头,低下头的时候捎带着往他肚皮下头看了一眼,“你以后少看小日本的片子,不然你‘弟弟’提早完成任务‘圆满’,那做兄弟的我实在很难帮你……”
“滚蛋!”
孙屠子瞪起凶眼,刚要和我纠缠,突然,一个嘶哑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嘿嘿嘿,三位看来是初到贵地,小老儿有失远迎,实在是失礼了。只是不知,三位不惜逾越阴阳,以活人之身来到这城河镇,有何目的?小老儿又能否帮得上你们呢?”
这声音不大,但对我而言,却像是在耳边响起个炸雷。
顺着声音看去,就见一个精瘦的老头从阴暗处走了出来。
这老头穿着倒是干净,衣着严整,像是早年间的村干部。只是一双细眼里神光闪烁不定,看上去十分的惹人讨厌。
一见这老头,我心里先打了个突。
最初遇到桑岚的时候,我曾因为避雨,到过一个叫做‘槐园村’的所在。
过后得知,那却是在百年老槐树下的南柯一梦。
因为这段经历,我对老头说的‘城河镇’倒不怎么觉得古怪,要知道那陵园本就是挨着护城河的。
让我心里没底的是,这老头居然一语道破,我们三人是逾越阴阳前来的‘异乡人’!
这让我不禁怀疑老头的身份,难道他也和我们一样,不属于这个世界?
要知道活人到阴间办事,我绝非是头一个,诸多阴阳行当的前辈,都是有这样的神通的。
很快,这个想法就被我否定了。
因为,我发现鬼火的映照下,这老头脚边模模糊糊有着一个影子。
按说在这种地方,如此昏暗混沌的情形下,是很少会在意影子的。我却因为先前在狄家老宅的经历知道,影子是可以作为一种评判事物的标准。在不属于活人的世界里,活人是没有影子的,有影子的倒是当地的‘土著’了。
这老头不是人,是鬼。他能一语道破我们的来历,想来也绝不是普通的鬼魂,而是有一定年头的老鬼了。
我平定了一下心神,朝老鬼抱了抱拳,“您好,请问老先生怎么称呼?”
老鬼微微一笑,干脆的说:“我就是这城河镇的人,本地人。”
见他没有追问的意思,我自然不会主动提起‘我们的来历’这种敏感话题。
可不说这个,跟这像是凭空冒出来的老头之间,似乎也没旁的话题。
孙屠子估摸是见这老鬼还算和善,忍不住脱口问:
“老人家,请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大胡子来这儿?”
“大胡子?”老鬼眯起的细眼中,眼珠缓缓转了转,忽然叹了口气,“唉,原来你们是来找他的。那大胡子我倒还真见过,只是这会儿……唉,恐怕就算你们找到他,也不能带他回去了。”
“老人家,你真的见过他?他人呢?去哪儿了?”孙禄急着问。
老鬼摇着头又叹了口气,再开口,话却不是味儿了:
“你们远道而来,为的是寻人,按说我是应该与人为善的,只是人活在世,要为生计奔波劳碌,做了鬼又何尝不是如此?我这实在是抽不开身啊。”
孙屠子不是傻子,见他话里有话,边说还边往我们几个身上衣兜里些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小声对我抱怨:
“这阴间的鬼,怎么比活人还现实?这摆明是要拿钱才肯办事啊。”
“就你话多!”我狠瞪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