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我的背包虽然不在身边,但也不觉得多害怕,毕竟‘猛鬼夜袭警局’只是二流电影里的荒诞桥段,我还真不信有什么鬼魅能在局子里作恶。
这女的一直没回头,也不吭声,就只是站在原地掂着一只脚尖晃悠。
关键我看不见她的脸,但是越看越觉得她的背影有点熟悉,好像曾在哪里见过似的。
我忍不住起身朝前走了两步,又往侧边迈了一步,偏着头想看清对方的模样。
可随着我的动作,这女的竟也偏了偏身子,仍是背朝着我,像是刻意不想让我看到她的模样。
我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又盯着她看了看,终于完全清醒过来,试着说道:
“你以为不看脸我就认不出你了?别这么幼稚,你的发型已经出卖你了!”
对方还是不说话,但身子扭了两下,看样子很有点扭捏,还很害羞。
我心里有了底,没好气的抬高了声音:
“行了!都说你已经暴露了!脑袋像蘑菇一样的鬼差,你好像是独一份!”
“嘿嘿……”
讪笑声中,对方终于转过了身子。
和她正面相对,我哭笑不得。
这货还真是我所认识的三个鬼差之一,而且是和我有过相当一段时间交集的波波头!
“我真搞不懂,你这个德行都能做鬼差?那边的衙门都是闹着玩的啊?”
我退后几步,一屁股坐回床上,“好歹算是朋友,大半夜的来吵我睡觉,你觉得有劲吗?”
波波头垂着头,斜瞥了我一眼,终于含糊的开口道:
“我也不想来找你啊,可是有人想见你,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有必要让她见你最后一面。”
波波头遭遇凄惨,而且是我亲手替她平的冤,我对她本来就没有恶感,反倒很有点见到‘故人无恙’的欣慰。
虽然不知道她因为什么做了鬼差,可听她这么说,我也觉得奇怪。
我是阴倌,鬼魅对我来说,算是‘工作对象’。
鬼差带来的,当然不会是人。
我想不出是什么鬼想见我,而且还会劳动阴间的差官引荐。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没有鬼差引路,一般的鬼也进不来这儿。
“谁要见我?”我直接问。
波波头眨巴眨巴眼,朝着一边挥了挥手。
接下来,我就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形虚影从她挥手的方向、从对面的墙壁里缓缓挤了出来。
这同样是一个女人,不,准确的说,同样是一个女鬼。
她正面对着我,然而和刚才最初见到波波头时一样,我看不到她的脸。
因为,她虽然是正面朝着我,却是低着头,头发披散下来,遮住半张脸。
不光如此,她的脸上还覆盖着一张黄表纸,就是烧给死人的那种。
这女人身上套着一件样式怪异的浅绿色袍子,光着脚和两条胳膊。
我无法通过衣着和体型辨认她的身份。
“她是谁?为什么要找我?”我斜眼向波波头问道,“她为什么要挡着脸?”
波波头叹了口气,“她是觉得没脸面对你,所以才刻意捡了张冥纸遮住脸的。不过,要我说,那是她多想了。”
接着,她又对着那冥纸遮脸的女鬼叹了口气,“唉,我说过,徐祸为人还是相当不错的,你真不用这么糟践自己。”
越听她说,我越迷糊。
‘没脸见人’本身绝不难理解,无外乎是做了为人不齿的事,才羞于露脸。
可我不记得和哪个鬼之间有过相互背离原则的经历,更没印象,我和哪个女鬼彼此有过始乱终弃。
这时,波波头‘咳’了一声,对那个女鬼说:
“时间有限,有什么要说的,赶紧说吧。”
女鬼明显的迟疑了一下,终于开口了。
她只说出第一句话,我就像是如遭电噬般浑身剧震。
她说的第一句话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仅仅只是这三个字,我已经认出了她的身份。
这个羞于见我的女鬼,竟然是吕珍!
我面对这冥纸遮脸的女鬼愣怔了好半天,才猛地挥着手,大声说:
“别跟我说对不起,没那必要,回去!回去!”
说实话,我的情绪多少有些失控。
我想多数人都不大可能理解我此刻强烈的心绪波动。
两天半前,是我去找吕珍。
不管她前后对我的态度怎样,又是表现的如何市侩贪财,可在我的记忆当中,她是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当一个印象中的活人变成死鬼,以另一种不同的形式出现在你眼前的时候,正常人是决计很难在一时间接受这个现实的。
何况在这件事之前,我和吕珍并没有太深入的交集,对她的印象也没有多差。
我让她‘回去’,完全是出于下意识的,不能够接受她死亡的现实。
可是,看到一旁满脸纠结的波波头,我立刻就醒过味来。
吕珍从楼顶摔下来,受了那样的重伤,死亡已经是既定事实,谁也无法改变,包括眼前的鬼差。
“我都说了,他是为数不多的好人。”
波波头对着吕珍又是一声叹息,“行了,你现在总算是能放心,把你未完成的心愿交托给他了吧。”
我情绪还有些波动,想点根烟,可进来的时候连皮带和鞋带儿都被收走了,哪儿有烟抽。
这时,吕珍终于鼓起勇气对我说:
“徐祸,我对我的所作所为和对你的态度,由衷的向你说声抱歉。我没脸面对你,没脸面对太多的人,但有件事,我只能是求你帮我完成。”
“你说。”我有些不忍卒睹的闭上了眼睛。
吕珍说:“因为事务所陷入财务危机,我到处找人借钱填补亏空。现在,我死了,太多人的账,我都没法亲自奉还。不过还好,这当中大多数人,都很强势,我死以后,公司拆解,他们应该会从中得到一部分补偿。虽然不一定够,但总算是能还上一些。”
我睁开眼,默默的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不过我知道,有一个人,一定不会在我死后还惦记着找我讨债。可是,我欠她的,却是最多的。对于她,我不能没有交代。”
“你想怎么交代?”
“还!”
我看不到吕珍被冥纸遮蔽下的表情,但能感受到她话中的坚定。
我问:“你都死了,还怎么还?还有还的必要吗?”
吕珍沉默片刻,突然飘忽着转过身,面朝墙,背对着我。
我瞄了一眼波波头,干笑:“都阴阳相隔了,还有必要这样吗?”
波波头的年纪(或许是因为她的发型太显小),在我看来一直属于不怎么成熟的那一类女孩儿,但接下来她成熟的解释却让我心悦诚服,甚至有种凛然的感觉。
“是债就得还!欠债不还,或许对方会不追究,但有心的人,心里过不去;无心的人,命,跟他过不去!”
震撼之后,我问吕珍,“我该怎么帮你?”
吕珍忽然哭了起来,她背对着我……
就算她正面对着我,被冥纸挡着,我未必就看到她是真哭还是假哭。
可她的哭声极是悲戚,这让我心里多少也有些不好受。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活成了我最讨厌的样子。”
“我现在有太多的后悔,可我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徐祸,你别怪我了。我和你爸……和荣华是真心的。我从来没想过通过他得到什么,到他死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