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前见到我的时候,可没有问过我这些,你是什么时候想起见过我的?”
吕珍眼珠缓缓错动,一手扶着额头,苦恼道:
“我一定是疯了,那不过是梦……可为什么梦里的情形会那么真实,就像是真的发生过一样。”
“做梦?”我虽然仍把握不住重点,但感觉离真相越来越近。
吕珍点点头,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包女式香烟,抽出一根送到嘴里。
片刻,才道:“对,就是做梦。我这两天都没怎么睡好,只要一睡着,就好像重又回到了十三年前的那个晚上,又再经历了一次当晚发生的事。不同的是,在梦里,多了几个我不应该见到的人,发生了一些让我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觉的事。”
孙禄隔着椅子拍了拍我的胳膊,把头凑过来,小声对我说:
“会不会是她当年也有一部分意识留在了三义园里?现在活死人墓被毁,她那份意识回来了?”
我微微点头,作为知情人,孙屠子是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十三年前的那场订婚宴,表面风平无波,实则暗藏玄机。
可以肯定一点,意识作为一种‘抽象’的东西,是可以单独分离出来的。
关于这点,并不难理解。
就比如,有的人会失忆,但因为某个意外,失去的记忆忽然会恢复。
很难说这是不是因为一部分意识脱离本体,在外游离了一段时间后,再一次回归。
作为医科生,我和孙禄似乎更容易接受这种解释。
只是,发生在吕珍身上的情形,似乎更加特别。
那就是,她脱离的那段意识,在回归之后,貌似还带给她一部分本不该属于她的讯息。
在想通了这点后,我不打算再墨迹下去。
因为,我并不认为这是当下应该探讨的问题,也不觉得这段奇怪的意识,会对吕珍造成多么大的影响。
所以,我把一切含糊盖过,单刀直入的问吕珍:
“吕律师,我这次来找你,是想去看一看徐家的老房子。”
我补充说,我只是想去看一看,并不是反悔,想要拿回那套房子。
可我没想到,吕珍的回应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眼中突然闪过难以琢磨的神采,“原来那不是梦,都是真的。那栋房子里,真藏着东西!”
我蓦地愣住了,等反应过来,立刻想到不对头。
老屋里藏有祖父留给我的东西,是徐荣华单独告诉我的,吕珍怎么可能知道?
而且,她在说到‘东西’的时候,口气和眼神都显得十分不寻常。
孙禄忽然又把头凑过来,在我耳边低声说:
“我觉得这趟咱来错了,看她的样子,摆明认为你爷留给你的,是什么宝贝,她这是想分一杯羹啊。”
孙屠子的话充分印证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句话。
就在他对我耳语之后,吕珍就跟着问我:“那东西是什么?”
这时,她的眼神中已经明显带着几分贪婪。
我先是有些诧异,但很快便释然了。
谁都不是圣贤菩萨,有好处谁不想占?
吕珍是律师,也是普通人,何况,那房子现在还是属于她的。
确切的说,无论房子里有什么,在我放弃房子的继承权的时候,那一切就都是属于她的。
另外,我也有些想明,吕珍为什么会知道老屋藏有‘东西’的事了。
她留在三义园里的是意识,那自然不能以常理去揣度。或许徐荣华把我带到一旁,和我说‘悄悄话’的时候,她作为和徐荣华一起留在废楼中十三年的那段意识,已经感知到了我们之间谈话的内容。
我不想再耽搁,对吕珍直言说,祖父的确有可能在老房子里留了东西给我,可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作为房子的主人,她可以和我一起去寻找那样东西。当然,我不认为那是什么值钱的物件。
“值不值钱,去看了就知道了。”吕珍骤然起身,一手支着办公桌,脸上却又显出为难的神色。
“还有什么问题?”这会儿我已经不怎么待见这个贪性毕露的女人了。
吕珍揉了揉眉心,目光有些闪烁道:“那房子不久前已经卖了。”
“卖了?”我瞠目结舌,“卖给谁了?”
“杜汉钟,杜老板的太太。”吕珍咬了咬嘴唇,“郝向柔。”
从律师楼出来,直到上了车,我的眉头都没有舒展开。
吕珍刚刚很直接的向我宣布,既然当时我没有接受遗产,那么老房就都是属于她的。
虽然房子已经出手,但只是办了手续,房屋本身还没有正式交接,也就是说,此刻房屋,包括房子里的一切物品,还是归她所有。
这在我心里早已认可,但听她郑重其事的说出来,心里还是相当不舒服。
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女人这么贪心呢?
孙禄把着方向盘,犹疑着问我:
“吕珍刚挂牌卖房,杜汉钟的婆娘就接手了,你说,他们会不会也知道,老屋里有你爷留给你的东西?”
我仔细想了想,说有这个可能。
眼看一辆奶白色的‘甲壳虫’从地库里开出来,孙禄边发车边咧嘴说:
“可别告诉我,这娘们儿是因为财政危机才惦记你爷的遗物。开这么骚情的车,呵,她可不是省油的灯啊。”
我让他别废话,赶紧跟上去。现在说这些已经没任何意义了,不管因为什么,吕珍摆明是财迷了心窍,要不然也不会接受‘十三年前就见过我’这样的荒诞事,甚至连缘由都不问。
跟着吕珍的车一路开到城西,我脸色越来越阴沉。
说是‘徐家老屋’,但我从有记忆起,就住在董家庄,可是连老屋在哪儿都不知道。
董家庄就在这个城市的西南角,距离现在的位置,最多不超过二十里地,相隔这么近,我却是直到徐荣华去世,才在停尸房里见到他的样子。
这对我们这对父子来说,算不算是讽刺?
吕珍把车停在一个胡同口,招手示意我们跟她走。
我和孙禄下了车,刚要跟着走,忽然听到一阵小孩儿的喧嚣声。
顺着声音一看,就见不远处,几个毛孩子正各自拿着烟花炮筒做的‘枪炮’,对着一个男人咋呼。
那男人满脸胡子和鸟窝似的头发连在一起,看不出年纪,人又高又瘦,套着一件肮脏不堪的破棉袄,敞着怀,看上去就是个乞丐。
一个小孩儿在火柴皮上擦着一个擦炮,甩手扔到那人脚底下。
擦炮炸响,几个小孩儿跟着比划着大叫:
“跪下!”
“缴枪不杀!”
“给我们磕头!”
那男人被炮声吓得一蹦,跟着像是迟疑了一下,居然真走到一边,在一块石头上跪了下来,拢着两手冲着小孩儿们低了低头,算是磕头了。
我和孙禄都看出来了,这人应该是精神有问题,也就是人常说的傻子。
类似这些小孩儿干的事,我和孙禄小时候不是没干过,当下对视一眼,都没当回事。
可接下来,孩子堆里传来一声叫喊:“射击!”
下一秒钟,其他得到命令的小孩儿,都各自点起大大小小的炮仗,朝着傻子扔了过去。
傻子被炮声吓得上蹿下跳,极是狼狈,但却只从喉咙里发出“呃呃”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