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独摇摇头,“都是些不成器的东西,怎么敢在青天白日祸害乡里?真要有那胆子,也就不会众法结阵,遮蔽天光了。”
他又低声说了句什么,把手搭到一旁的黄纸上。
手指一缩,却只捻了一张黄纸。
他将黄纸铺在桌上,猛地咬破右手中指,用自己的血在上面快速写画,同时口中念念有词。
老独的动作很快,根本就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
我踮起脚尖,也只看到他画的像是一道符箓,不等走过去,他已经将黄纸投进了火盆里。
“灵符借恩!弟子黄铁山,恭请黄小五爷法身!”
一听到‘恭请法身’,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再看孙禄张喜,也都瞠目结舌。
听老独的话音,竟是要请仙出马,可照静海说的,那不得事先经过一系列的步骤吗?怎么会……
不等我们来得及反应,黄纸符箓已经在火盆中腾起一蓬烈焰。
然而,这次并没有纸灰飞出,火焰也没有消逝,而是在半空经久不散,闪耀间,快速的凝聚成一个一尺来高,有手有脚的小人模样。
所有人都被眼前一幕惊呆了,等到火焰完全收敛起来,才看清那悬浮在火盆上方的‘小人’有鼻子有眼,却是尖嘴猴腮,双手似人般背在身后,后足直立……说是人,却更像是一只人立着的黄皮子!
“开门迎客!”老独猛然大喝。
我浑身一震,急忙后退,和张喜分立两边,各自拉开一扇房门。
老独独眼来回转动了一下,竟透出些许狡黠,随即大声道:
“双鬼把门,五爷上堂!外边的但凡长个心眼,就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要是路过的,赶紧有多远滚多远,免得受牵连!要是不开面儿……”
说到这里,老独森然一笑,压低了声音,却拖着长音道:“那就尽管进来吧……”
“有用,跑了!”
乍一听张喜的声音,我猛一愣神,回过头看向门外。
天色依旧漆黑,先前那十多双魅眼却都失去了踪影。
此时此刻,我只觉说不出的诡异。
这明明是在我家的老屋里,而且是下午时分。
可事实是,外边如同暗夜,屋里的人……包括张喜这个附身的鬼,都是大气也不敢出。
然而,那些不知是何物的东西跑走以后,院中除了一片漆黑,就再也没了动静。
就这么持续了大约有十多分钟,仍是没有异象。那悬浮在火盆上方的黄皮子……不,是黄小五爷的形象,却有淡化熄灭的趋势。
潘颖探头向外张望了一阵,终于忍不住道:“独叔,它们都跑完了,咱还继不继续了?”
“别胡说!”季雅云拉了她一把,少有的厉色道:“以后管住你这张嘴!”
潘颖本来就是孩子心性,见她虎起脸,被吓得不轻,缩到她身后不敢吭声了。
老独这时却是面不改色,甚至还抄起放在一旁的旱烟锅子,在桌腿上磕了磕,重新填塞了烟丝,将烟锅衔在嘴上,斜眼看向我说:
“孩儿,给我点上!”
这时我大脑一阵阵发懵,根本不能想事。见他神色透着严厉,赶忙走过去,掏出打火机,替他点着烟锅。
老独也不吭声,只管吧嗒吧嗒抽烟。
其他人不明所以,更是大气都不敢喘。
约莫过了有一袋烟的工夫,老独猛然反转烟锅,在火盆边缘重重磕了两下,收回烟锅,自顾自的边往里填烟丝边斜眼看着我说:
“时候不早了,你替小五爷点锅烟,送他老人家回去吧。”
我不明所以,但见老独独眼冲我眨了眨,到底还是反应了过来,凑上前,又替他点燃了烟锅。
老独只是嘬着烟管把烟锅点燃,跟着却一甩手,竟将他不知随身多少年的烟杆丢进了火盆里。
同时大声说道:“小五爷,铁山唐突了,您老归位吧。”
话音一落,原本悬浮在火盆上方的黄皮子形象骤然消散,只剩一堆飞灰打着旋的落回了火盆里。
“老独叔!”说话的竟是桑岚,她的表情十分怪异,像是隐忍很久,终于耐不住要发问。
可不等她说出下边的话,老独就用力一拍桌子,反手指着我的鼻子说:
“五爷要走了!赶紧关门恭送!”
我本来还想说什么,但和他独目一对眼神,竟鬼使神差的像是读懂了什么。
一扭身,几步来到门前,和张喜相对一点头,各自把住一扇门,缓缓关闭。
此刻,屋里尽归平淡。
然而,就在大门将合未合的时候,院子里,竟传来一阵锣鼓喧嚣,唢呐吹奏的声音!
听到这一阵动静,我不禁一阵失神。
记得小时候,多少次听过这种响动。那时只要跟着声响追寻,多半会见到某户人家娶新媳妇……又或者是年岁特别大的老人送殡……
总之,那时作为一个孩子,我总少不了好处。
这乐声突如其来,包括桑岚在内,都是一脸惊愕。
老独也是一怔,跟着却扭过脸对着我说:
“孩儿,看样子,这喜事没办完呢!”
见他冲我眨眼,我有些恍然,但即刻就问:“那该咋办?”
老独竟咧嘴一笑:“嘿嘿,咱不能说小五爷不在,咱就不办事了!咋办?还能咋办?开门!迎客!”
我听得一愣,下意识看向另一侧的张喜。
却见张喜也是一脸呆瓜相,冲着我摇头。
我一咬牙,冲他点了下头,猛地把屋门拉开。
张喜同样快速拉开门,两人双双探着头向外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我和张喜的眼睛瞬间都瞪直了。
院子里竟然多了一整队迎亲的队伍!
鼓乐手分立两旁,叽哩哇啦吹奏不停。八个穿着红绸马褂的轿夫,随着鼓乐声,抬着一顶大红喜轿,欢天喜地的扭着秧歌,颠得那轿子左摇右晃,场面端的是喜庆。
张喜狐疑的看向我,低声问:“之前不是要招你这个姑爷嘛,怎么这会儿又变成接新媳妇儿了?”
我僵在原地,没回应他。
一是我对眼前的一幕也是茫然懵懂,更主要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喝了酒的缘故,这会儿我只觉得浑身发热,头脸更是一阵阵发胀,意识也有些恍惚。
“你们是来迎亲的?”老独忽然问道。
他声若洪钟,外边的接亲队伍听了,鼓乐声竟戛然而止。轿夫连带所抬的喜轿,也都猛然静止下来。
老独冷哼一声,“既然是来迎亲的,总得有主家出来说道说道。就算仙家迎娶凡人,也不能这么稀里糊涂的,那不成强抢民女了吗?”
话音刚落,迎亲队伍里突然传来一声厉喝:“混账!”
随着这一嗓子,队伍后方竟走出一个横眉立目的黑脸大汉。
这大汉一脸的横肉,更是从头到脚一身黑衣,和喜庆的队伍显得格格不入。
黑脸大汉来到队伍前,环眼怒睁,二指并拢指着屋内道:“黄铁山!你擅自使用借恩符,无故借来黄家上仙神形,已经是犯了大忌!居然还敢烧了我给你的烟杆,你好大的胆子!”
本来稳如泰山的老独,见到这大汉,竟浑身一颤,猛地站了起来,佝偻着腰,踉跄着走到门口,眯起独眼上下看了他一眼。
我见他脚步蹒跚,正要去扶他,没想到他忽然睁大眼睛,脸上露出惶恐的神色,双手抱拳,冲黑脸大汉深深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