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说,我内心深处对顾羊倌是有着怨恨的。
当年仅仅只是因为他的一句‘徐福安是大祸害’,我就经受了近二十年没有父母的生活。
事实是他的一句话,拆散了一个家庭,造就了今时今日的我,我怎么可能不恨他?
可是见小雷声泪俱下,又想到顾羊倌的老迈,我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同时也有着疑问:好好一个人,单单因为自责就得了精神病?
我犹豫了一下,跑过去跟高战说,让他等我一下。
跟着小雷来到二楼的一个房间外,隔着窗户往里看,发现这是一间面积不小的活动室。
里面有着纸牌、康乐棋、乒乓球等休闲设备,十多个穿着病号服的男女正在里面活动,感觉就和普通疗养院的活动室差不多。
和小雷一起走进去,小雷和门口的工作人员说了几句,就带着我来到了活动室的一角。
一张画着象棋棋盘的小桌旁,一个头发斑白的老人正闭着眼睛,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正是许久没见的顾羊倌。
我和小雷还没走到跟前,就见顾羊倌用两根手指在空荡荡的棋盘上比划了一下,低声说:
“将军。”
我下意识的朝他对面看了看,那里只有一把包了软皮的沙发凳子。
“师父……”
小雷刚喊了一声,顾羊倌就抬起手,示意他别说话。
“再将!”
“将!”
“将军!”
顾羊倌连着‘下了好几步棋’,忽然拍掌大笑,指着对面说:
“哈,你没棋了!”
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情绪压抑,又或者我内心深处实在是对他有着怨恨,我终于忍不住走到跟前,沉声说:
“老先生,是我。”
顾羊倌身子明显一震,停顿了一下,原本紧闭的眼睛猛地张开了。
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的眼睛居然像是包着一层白色的蜡皮,就好像是两颗沾了灰的卫生球一样,眼珠转动间,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顾羊倌的确瞎了,三年多的医学课程告诉我,这样的眼睛绝对不可能看得见东西。
顾羊倌白色的眼珠子快速的转动了两下,突然斜向我,就好像他能看见我似的。
“我这次时间不多了,你改天再来找我吧。我有些话……有些话要告诉你……”
“你想跟我说什么?”我忍不住微微皱眉。
哪知道顾羊倌缓缓闭上了眼睛,右手开始在面前空无一物的棋盘上挪动起来。
正当我不明所以的时候,他的手忽然在棋盘上划拉了一下,沉声说道:
“当头炮!”
我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原来他是在‘摆棋’。
此时再看顾羊倌,神情已经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了,虽然闭着眼,但脸上却透着一股兴奋的红光,俨然是一副‘大战三百回合’的架势。
小雷告诉我,他这是又犯病了。他只要一犯病,就谁也不认识了。
我不禁觉得奇怪,一发病就和空气下棋,这能算精神病吗?
让我更加疑惑的,还是顾羊倌对我说的那句话。
他说有话要对我说,却又说‘这次没时间了’。
‘这次’是什么意思?
在之前和医生的交谈中得知,根据病情的不同,多数精神病人还是会有一定的时间有着清醒的意识的,但是这种清醒是很难把握规律的。
听顾羊倌话里的意思,难道说他能感觉到自己什么时候犯病?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顾羊倌出现在精神病院不是单纯的因为得病。
他以前是干什么的?
是憋宝牵羊的羊倌。
没有超乎常人的心理素质,怎么能做羊倌?
拥有那样心理素质的人,又怎么会轻易受到刺激,变成神经病呢……
直到回到车上,我都还感觉顾羊倌的病来的可疑。
“臧志强都跟你说什么了?”高战边发车边问我。
我决定先不想顾羊倌的事,因为在我看来,他毕竟和我现在的工作生活没什么交集。医生都认定他是精神病了,我多想又有什么意思?
我把和臧志强的交谈内容对高战说了一遍。
“降头?”高战眉心拧成了疙瘩,“你是说,有人利用王家祖坟下降头,目的是想害王希真,结果却被三个倒霉的盗墓贼给撞上了?”
我点点头。
高战问:“王希真知道祖坟被下降头的事?”
我又点了点头,回想臧志强的叙述,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想法。
高战却抢先一步,用带着疑惑的口吻把我想到的说了出来:
“臧志强说他是受人雇佣,才去挖王家祖坟的,你猜……这个雇佣他的东家会是谁?会不会是……王希真?”
“王希真。”
我几乎是和他同时说出了这个名字。
雇人去挖自己家的祖坟,这听上去似乎很无稽。
但王希真如果知道祖坟被下了降头,为了破解降头,找人去挖坟,那就不稀奇了。
通过和他的接触,我感觉这种事他不是做不出来。
我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什么他自己走运,倒霉的盗墓贼不但因为贪婪送了命,还扭转凶势,替他带来几十年好运之类,全都是在撒谎。
多半是‘那位师傅’告诉了他破解降头的法子,他才暗中找到臧志强,花高价让他们去送死。
正因为如此,事后他才能比警方先一步找到盗墓的人。
当然,这只是我和高战的猜想,就算当面问,王希真也不会说实话。
哪怕是他肯承认,找人挖自己家的祖坟……这又能定他个什么罪呢?
只能说,王家祖坟被挖的事,到此勉强算是有了结果。至于降头云云,已经不属于警方的追查范围了。
只是,三个盗墓贼都中了降头,曹凡贵当场死在了坟里,孔应龙也死了,臧志强为什么还活着?
难道就因为他疯了?
还有……在交谈的末尾,臧志强说的那番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南关街158号,不就是王希真家的那条街?
我拿出手机,打开地图软件,输入了这个地址。
放大之后,就见标记的地方是——鼎海洗浴中心。
我并没有把臧志强最后说的话告诉高战。
因为从一开始,臧志强让我进去的时候,说的是‘外八行的人进来’。
这可以理解为,他是把我当做外八行的同道才和我交谈。
我隐约有种感觉,对于盗墓的讲述,臧志强不过是知道了我警方的身份,为了让我有个交代,所以才说出来的。
他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最后的两句话做铺垫。
‘你一个人去’……
‘南关街158号,咬死……死死死……死死……’
我点了根烟,仔细回想着臧志强最后说的话。
他说那个地址,还让我一个人去,去干什么呢……
回到县里,我又想起鬼哭门的事。
我对高战说,能不能转去老屠宰场看看。
高战奇怪的问我去那里干什么?
我苦笑,说还不是另一份工作惹的祸。反正跟他也算知根知底,没藏着的必要了。
没想到高战的反应竟十分的强烈,甚至是有些兴奋的用力一拍方向盘,说:
“真是的,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想到什么?”我疑惑的看着他。
高战忽然压低了声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