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换成一个陌生人,知道了我现在的情况,我真没底气敢说他们绝对不怕。
李斯鸣见我不出声音,表情很是得意。他开口道:“看吧,你也觉得是这样对不对。我们表面看起来都和普通人一样,但仅仅也只是表面而已。有多少人知道真相以后,会远离我们,躲着我们,害怕我们。所以余洛,你看我们很像吧?”
“不是……”我好像被他说中了致命的弱点一样,底气忽然弱了很多,但自己仍旧不想被他放在同一个层面上来比较,努力的找出一点不同之处来。
“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是自愿变成这样的!”
“不!你又错了!”
李斯鸣声嘶力竭的一吼,直接打断了我的话:“这不是你我之间的不同,而是你和我之间的差距,是你不如我的地方!”
我望着他疯狂大喊的样子,越发觉得自己危险起来,仿佛此刻面对的,是一条随时都会发疯咬人的狗。
李斯鸣抬手朝自己上下比划了一下,接着嚷嚷道:“你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吗?知道我是怎么从棺材里躺着的李斯鸣,变成了现在的李斯鸣吗?你不知道!所以在这里跟我谈什么不同。”
“不是给自己的画赋予了灵魂吗……”我颤颤的吐出这几个字来,但面对他,声音小得连自己都没办法听到。
他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从刚刚那种疯狂的状态里抽离出来,继而才轻轻点头道:“不错,是灵魂。可这魂从哪里来的,你知道吗?”
我看了看面前的棺材,心里隐约有了答案,但不敢确认。
李斯鸣的目光重新落在棺材里的尸体上,眼中看不出悲喜,仿佛里面躺着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驱壳。
“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经历吧,关于在张达的家里,给蜡像上色的经历。”
我慢慢点了点头。
他渐渐沉静在自己的回忆里,然后继续跟我说道:“那天,我从那蜡像身上,找到了一扇通往成功方向的门,也知道了灵魂就是这开门的钥匙。可这并没有让我立刻就造出这个世界来,就好想你想要做一盘菜出来,知道了食谱,但不知道关键的原料该去哪里找一样。这种感觉,更加让人难过。”
那一天,在李斯鸣完成了蜡像之后,张达信守承诺让他离开回了自己的家。
可以说,当时的李斯鸣,心绪极度不平静,整个人异常亢奋。满脑子所能想到的,都是那蜡像的面容,都是自己拿着笔一点一点涂抹的过程。
他害怕自己忘记这种感觉,刚刚回到家里,也顾不上身体多么疲惫,拿起笔,调好色,直接就在画纸上,按照那蜡像的模样,一笔一划勾绘在纸上。
可让他感觉遗憾的是,尽管眼前的画已经跟记忆里一模一样,可看在眼中,还是死气沉沉,没有半点生气。
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狠狠的压在了他的心头,就好像自己刚刚成功了一次,可再也没办法做到之前的成就一样。他发疯似的把面前的画像撕成了碎片,倒在地上痛苦的嚎叫。
可不管他做什么,心里那种压迫感,依旧紧紧相随,没能缓解半分。
他不理解是哪里出了问题,不管是蜡像也好,画像也罢,用的都是一样的技巧,倾注的也是同样的感情。可为什么看在自己的眼中,却会有着天与地一样的差别。
他茫然的从地上站起身来,浑浑噩噩的离开家,脑子里一片空白,双脚却自己朝着张达的家里去了。
从天还亮着的时候回家画画,到毁画之后天黑出门,这一路他两腿发软,竟然走了两个多小时。
可不管身体多么疲累,但他还是想回去看看。再看那蜡像一眼,找出被自己遗漏的东西。
但事实上,那天离开之后,他就再也没能见过张达。
李斯鸣到张达家的时候,那屋子的窗户里,透出一阵阵红光,火苗舞跃着,和翻滚的浓烟一起,吞噬了那个曾让他画出毕生最得意作品的地方。
他惊了,也傻了。
也不管周围的消防队和围观的市民,疯了一样想冲进被大火吞噬的屋子里去。
可他试了一次又一次,都被四周的人给拦了下来。
那时候李斯鸣彻底绝望了。他两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上,仿佛自己也被这把火一同吞噬了一般。
他讲到这里,顿了顿,忽然轻蔑的笑了一声,道:“当时,周围竟然还有人挺佩服我的,以为我和张达关系好,那么危险都还想朝里冲。你说可笑不可笑?我所为的,可不是那种垃圾啊。”
张达就是死在那场火灾了,这是我唯一知道的事情。我没关注过这场灾难后续的进展,也不知道这场大火的起因。
可李斯鸣接下来的话,把这些谜团都解开了。
就在他绝望至极,恨不得自己也随着张达一起死在火里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站在不远处,躲在人群之后,被围观的众人挡住了大部分身子。
但张达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张面孔。
她就是自己昨晚,一点一点,弄到完美的蜡像。
可她已经不再是自己离开时那死气沉沉的模样,相反的,她与活人没有丝毫差别,两手抱在胸前,正冷眼看着屋内熊熊燃烧的大火。紧接着,她将目光转了过来,冰冷的视线,落在了李斯鸣的身上。
李斯鸣沉醉的冲我说道:“那个已经死去,被掏出了内脏,制成蜡像的女人,活过来了。”
有短短的一瞬间,李斯鸣望着那个女人,所有思绪都停住了。
他不理解这是怎么回事,不理解这已死的人,为何又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但那女人也没有给他任何询问的机会,她只是扬起了嘴角,朝自己露出一个阴惨惨的,意味不明的笑容,继而朝后退了一步,转身快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留给李斯鸣一个高傲的背影,和一堆解不开的谜团。
他原本无比煎熬的心,此时此刻,忽然平静了下来。如果这时候有人注意到他,那就会发现他好像一个雕塑似的,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问题出在哪里?
他在心里一遍一遍问着自己。
是张达还算精湛的蜡像技术,还是自己巧夺天工的画技,又或者,是那个女人死后不甘的怨念?
他慢吞吞的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身,朝自己家里走。
这每一步跨出,依旧跟来的时候一样浑浑噩噩,可是心境上已经截然不同。
人,或者动物,是靠什么才能活着?他在心里问自己。
是复杂而健康的肉体,还是内在包含欲望的灵魂?
他想不明白。
“要不,去找个人试试吧……”他这么想,“找个人,如同张达和自己所做的那样,重新来试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