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抿抿眼泪，笑了：“傻样儿，被扔下还能有你？你爷爷赶到了，他是兴高采烈的挖了草药回来，想着能抑制村民体内的水毒，可是谁想着村里的人看到他都活像见了鬼，你爷爷还美着呢，跟大家伙说，你们这是怎么了？我找到法子对付僵尸了，可是他们谁也不敢看你爷爷的眼睛，也是你爸命不该绝，你爷爷一回来就听见你太爷爷留下的刀不断嗡鸣——就是你用着那把刀，自从你太爷爷死了之后，它就被封在匣子里了，你爷爷刚打开匣子，只见那把刀嗖的一声飞身而出，你爷爷跄踉着跟着它上了山，就听见你爸爸歇斯底里的喊：二弟你别哭了——等爸回来——一定要等爸妈回来——你爷爷两眼一黑，就见着悬崖上那几个人把你爸爸的脚倒提着，正要往外扔！你爷爷扑上去，却被几个小伙给摁住了，他们说陈先生，这在是大难，家家如此，牺牲了你家的娃娃，整个村都太平了，你爷爷活着一辈子，不会跟人家吵嘴，只能哭喊着，你们是些什么人啊你们！我辛辛苦苦的给你找药疗毒，你们在杀我儿子！你们是些什么人啊你们！那些人把你爷爷的头摁在地上，把你爸爸绑上了就要往外扔，那把刀突然嗖的飞起来，一把割断了你爸爸身上的绳索，然后银光熠熠的挡你爸爸身前”

你爷爷挣脱他们扑过来，搂住了两个孩子，大声说，你们以为杀了娃娃就能太平了吗？那怪物现在抻着脖子在等着呢！他的嘴就在你们头顶！吃完了孩子魂魄，他就有精神了，他就能出来了！下一个就是你们啊！

村里人一听不由自主的抬起头，他们只知道风很大，可是在你爷爷的玄猫眼里，那只长着鳞片的，巨大的怪物是在伸着长嘴等着孩子们的魂魄啊！许是感受到了那把刀，许是看见了你爷爷，他萎缩了一下，慢慢沉入悬崖底部。临走前他盯着你爷爷说，汝之子，吾必食之！”

你爷爷带着两个孩子，站起身来，还有些女人尖酸，阴阳怪气的说，多少娃都死了，就他们陈家的孩子金贵，你爷爷一眼看过去，她的咽喉处就骤然鼓起来，蹲下来竟呜哇呜哇的吐出一只青蛙，你爷爷对手足无措的村里人只说了一句话，你们的事情，从今往后，我不管了。然后带着两个孩子走了。

那悬崖底下，是一只被封印的千年僵尸，水源正是被他逸散的尸气给污染的，他修行已久，早有了灵觉，要用童男童女的肉身修行，好逃出封印，那道人，就是他的灵元所化。

隔了一天，我也回来了，带了两大筐米面，一开门，你爷爷就抱着我哭，像孩子一样，说自己到底哪点对不住乡里人，为什么还换不回人一点真心呢！你爷爷到死端着那份热乎乎的心，读书人的天真！总觉得他对人家好，人家也会对他好！我当时气坏了，叉着腰在村头一顿骂，然后收拾东西就说咱们走，有手艺有钱还有吃的，在哪过不上日子？再坏也比这强！可是走到半路上，却看见一群人举着火把，是村长带着全村的人，盯着僵尸出没的危险，在那黑压压的跪了一片，说陈先生，村里对不住你，可是你不能走哇，你走了，你走了这村就完了，你是菩萨心肠，你不看在我们乡里乡亲的份上，可看看孩子的面儿，这些娃儿们没做错啥呀！村里的孩子们因为白天的事情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以为下一个被摔死的就是自己个，一边哭一边磕头，陈先生，你救救我们吧

你爷爷的心，就这么的软了

他到底是九死一生的，去封印了那个怪物，回来的时候他浑身发颤，一身的修行几乎都废了，还强撑着精神，为村民熬了草药，但从此之后啊，他再也不逼着你爸爸修行阴阳术法了，反而呢，让他好好学习，离这些行当远些”

“后来呢？”

“后来就是文『革』了，主席说了，破除一切封建迷信，你爷爷半生没害过人，没做过恶，却被抓起来，被打骂还在其次，那些畜生逼他剃了阴阳头，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跳忠字舞，你猜是设么人——就是当初让他心软留下来的娃娃们，他们把咱们家的法器都挂在你爷爷脖子上，让他跪着游街，扇他耳光，你爷爷这辈子，过得真是凄惶啊！”

奶奶说起这些时，面色平静。

“爷爷不是有通身的本领吗？！怎么任他们这么欺负！”

“因为那日和那怪物的决斗，你爷爷的身子，彻底掏空了，使不上劲儿！还有哇，有有天道限着，修行者随便去攻击人，即使不报应在自己身上，就是要祸乱下一代的命数的！所以你爷爷只能任他们侮辱着，他们读书人哇，把脸看的比命还重要呢！再说你太爷爷留下那些东西，你爷爷是眼睁睁看着烧了，最后一次批斗，你爷爷整理好衣衫，一声没吭，去买了点肉，回家做了，他自己不吃肉，看着你爸爸和你叔叔吃的喷香，就笑了，笑着笑着头一歪就倒在炕上了，这短命鬼吃了农药了哇！你爸爸扑过去抱着他，他就说了最后一句话，我这辈子，被阴阳所误，惟愿子孙后代安稳度日，平庸安乐

他们读书人，说话总是文绉绉的，我也听不懂，可是我知道啊，你爷爷和你爸爸，哪是恨阴阳啊，是恨这世间的凄惶的人心啊！阴阳先生，不图名利财色，一生渡人为业，若是像那道士和尚似的，方外之人也就算了，可是偏偏是在人间走动，是尝遍了这人间冷暖哇，所以你爸爸跟我闹，我不怪他，应该的，若不是没法子，我也不愿意你入这个行当，当父母的都愿意孩子平平安安的，当初大晨死的时候，奶奶后悔的不得了啊，那么俊那么灵性的孩子，说死就死了，我就想着如果是我孙女有个三长两短的，可真是要了你爸妈的命啊！但是路都选了，只能咬牙走下去了，阴阳先生这条路凄惶啊！明明是个要吃喝拉撒的普通人，却要救世啊，而且没人感激，没人！所以你爸爸没错，是奶奶对不住你”

“没有——这是我自己选的路”

“那天奶奶跟你说的，你都记好了没有？”

“我记得呢”

心比财正，气比鬼正，智比隅正

奶奶替我整整衣服，看了我一会，眉开眼笑的说：“你长得像你爷爷，真像！”

“奶”我跨下脸：“我是女的！”

“女的怎么了，当年你爷爷可是十里八乡最俊的后生，还扮过观音，好看的像画似的，你的长相，你的天赋，都跟你爷爷小时候一模一样，可是你们俩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天真，你爷爷不如你，到死了觉得这世界上都是好人，从来就没有寻思过，这天下的人心是有多么的复杂，所以费尽心思都落不到好，你爷爷不适合做阴阳先生，倒适合出世做个和尚，而你的性子，更像你太爷爷，懂事故，懂人情，能在这人间游刃有余的活下去，这样最好，最好了，以后成了公家的人，奶知道，你一定能干一番大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