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家的时候，爸妈都在出差公干，只有奶奶守着昏暗的一盏灯在等我，老人家都这样，多开几盏高瓦数的灯能要了他们的命。我放下书包走过去，轻声叫了一声：“奶”

奶奶本来微闭着眼睛在假寐，见我回来了，就笑了：“大孙女回来了？”

“哎，这都几点了，您怎么不睡啊！”

“你还没回来呢，大晚上的，我哪睡得着啊是不是？”奶奶念念叨叨的站起来:“你肚子不禁饿，我把晚上饭给你热热去”

“不用了奶，我吃过了，再说我就不爱吃剩菜”我说：“我有件事跟您说”

奶奶听完之后，半晌无语，最终叹息道：“好事情啊，好事情，终于不至于对不住你爸了”

……自从我开始了在阴阳两界的生活，爸爸和奶奶，就没再说过什么话，有也只是“吃了吗”“恩”这些，因着这个，我跟爸爸闹了挺多次，说他不孝顺，我爸说他没我不孝顺。

“我爸就那个样子，我都选了路了，又不是您逼我选的，反正改也改不了了，他别扭什么劲儿啊！”

“不怪他不怪他，如今你也是半个公家人了，大孩子了，有些话，有些以前的事情，奶想告诉你”

“奶，你说”

我以为奶奶会讲太爷爷，可是没想到奶奶提起了爷爷，那个听说给了我卓越天赋，我却从未谋面的爷爷，奶奶从不主动提爷爷的故事，反而是爸爸和叔叔，一喝多了酒，提起爷爷就呜呜的哭。

“想当年啊，你爷爷是方圆百里，有名的阴阳先生，谁家算个命辟个邪，看个阴宅阳宅，都是他的事儿，你爷爷是个面瓜，脸皮又薄，整天的在乡里乡间奔来跑去，咱们家还是穷的叮当响，若不是我当年还有点脾气，这么些年，怕是一个子儿都攒不下来，你爸爸陈家的长子，你爷爷就想着，要把陈家的衣钵传下去，自打三岁，天没亮就拉着他起来用功，可惜你爸爸的的确确不是这块料，无论是攻伐还是修行，看了就忘，你爷爷恨铁不成钢，把家里的扫帚都打秃了，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你爷爷和你爸爸，都打心眼里厌了阴阳这行当”

那个时候啊，村里有一口井，都废了许多年了，突然间就冒出水来了，十里八方的村里人都跑去打水，你爷爷一品，说这水不对啊，有邪气，村里人谁也不听，那年是旱年啊，有口水喝就有命活着，哪还讲究这？你爷爷拦不住村里人，回家第一次犯了犟脾气，说这一家子谁喝谁就不是陈家人，我虽然这方面不如你爷爷，也闻着这水腥气太重了，打着骂着不让你爸爸和叔叔喝，于是这村里头啊，就剩下咱们这一家子还去翻山越岭的去喝原来那口井，你叔叔那时候小啊，脸苦黄苦黄的，见过的人都说熬不过年了，你爸爸晚上不敢睡觉，趴在炕头瞅你叔叔，生怕一个合眼，你叔叔就走了，我一看这实在熬不住了，就想去外边借点粮回来过日子，你太爷爷活着的时候，广结善缘，我寻思来寻思去，就算这年头人情淡薄，看我一个女人千里迢迢的过来，借点粮总是有的，于是我就走了……为啥不让你爷爷去？他三脚踹不出个屁来！哪会说话啊！我走了以后，村里就开始闹病了！你爷爷说的一点不错，那水有问题哇！从那天开始，村里就不死人了，什么叫不死人了?死去的人都变成了僵尸，身体硬的跟铁似的，眼睛通红，白天在阴凉地儿卧着，晚上上来就扑咬人啊！被咬过的人活不了几日，就也变成了僵尸！村里简直是人吃人了！

村长到咱家门口求你爷爷帮忙，你爷爷苦笑，说当初不让你们喝那水，你们偏偏如此，如今我能有什么办法？村长天天上门苦求，你爷爷给每家留下了个符咒，就出门了，村里人用糯米水泡过符咒，悬在门口，到了晚上僵尸就不能进门了，不过这治标不治本，说不定什么时候村里的青壮年就是一蹬腿，晚上就又来一只僵尸，眼见着僵尸越来越多，这时候来了个道士，他说是有罪龙作怪，要祭品呢！若想过安生日子，就七对童男女，送到后山骨石洞里，那洞长在悬崖上，就是猿猴也进不去，道士说把孩子吊着，甩到洞里就是了——反正冒热气的死孩子跟活孩子一样，还可口些，那选哪几个孩子去呢？村里决定抽签，村里小孩子并不多，那些家里有权有势的，又死活是不让孩子抽，于是走了个形式，选出七个家里穷得叮当响的娃，这其中哇，就有你叔叔，本来村里人说，陈先生是有本事的，这些年帮村里挡了多少事儿啊！不能趁他和媳妇不在家，就让人家的孩子送死去啊！可是另一群丧尽天良的人说，许多人家的独子都选上了，陈家有两个男娃，二郎又是个有病缠身的，即使不是这事，也熬不过去了，再说了那陈先生和媳妇不知上哪去了，谁知道是不是逃难去了！不选他们家孩子选谁？

他们这群畜生不知道，你爷爷哪是逃难去了，狠心扔下快饿死的俩孩子，是给村里人找活路去了！那时候哇，我都不敢想，你爸爸才七岁啊，答应了你爷爷，看好家，照顾好弟弟，可是来了一群凶神恶煞的人，把你叔叔从被子里一把扯出来就往外走，你爸爸哭着叫，你们要把我弟带哪去啊！你们干什么啊！可是没用啊，他们凑足了七对童男女，就要往那洞里摔啊！你叔叔吓得魂不附体，又站不起来，只能哭喊着，哥！哥！你救我！你爸爸就在后面给他们磕头，说放过我二弟吧！我给你们磕头了！求你们了！他们也不听，一直到摔死了六个娃娃，你爸爸一把扑上去拽住他们的胳膊，说，我弟太瘦！你们不趁手！到时候扔不进去的！你们扔我过去！求求你们了！那老道士想着，也是，就把你叔叔扔到一边，把你爸爸绑上去，你爸爸闭着眼睛……”

我的眼泪迅速集聚起来，我想起每次叔叔只要喝多了，就嚷嚷着，我的命两条，一个是我妈给的，一个是我大哥给的！所以谁也甭跟我废话！我只知道我爸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把我们一家老小照顾的特别好，从农村考出来，一路上跌跌撞撞，我却从来没想过我爸有这样的经历，我似乎能看到了那个七岁的孩子无助的嚎啕，却在用生命履行对父母的承诺——照顾好弟弟。

“后来呢？我爸被扔下去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