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等到带御器械换班,两人去找崔五魁,钟耀南急急问到:“崔大哥,怎么咱们回来后,圣上到现在还不予以召见?”
崔五魁摇头叹道:“昨日夜里是我当值,圣上便已知晓咱们回来了。但不等我说,官家便丢下一句话,此事全当没有发生过,若是泄露半点风声,咱们四人人头不保,我自然不敢再提半句。”
钟耀南又问:“林大哥知道么?”
“他前脚刚走,你们后脚就到了。林冲本以为这趟差事办得漂亮,多少能有封赏,岂止这般结果,此时正也苦恼得紧呢。”
连微却笑道:“伴君如伴虎,能平安度日,便是最大的封赏。此番无祸,已属万幸。”崔五魁道:“也对,好歹咱们一路快活,最后又没辜负圣恩,怎么说都不虚此行。”
二人回到延福宫,钟耀南道:“你说赵官家到底是怎么想的?”连微颇为神秘地道:“八成他真醒了,原先还只是疑心猜测,现在是千真万确。好比一个人活了两辈子,两辈子的遭遇,两种不同的人生,两个不一样的人,如今住到同一个身子里了,换成谁也没法短时间适应,何况还是如此截然不同的两种身份,前一世被人杀,后一世却成了杀自己的凶手的后代,搞不好,人会疯的……”
钟耀南想了想,叹道:“真是造化弄人。”
连微道:“这可不是造化弄人,这是人弄人,李煜死不瞑目,所以才会投胎到赵家,他投胎之前,就是冲着报仇来的呀。否则天下生灵千千万,凡有九窍八孔者皆可投胎,做只鸟儿也逍遥自在啊,怎么就能这么巧,到赵家呢?”
钟耀南皱眉道:“一半是李煜,那必定要毁了大宋,一半是赵佶,又得维治大宋,别搞不好,到最后国不成国,却又一时灭也灭不掉,好端端的天下,被人抢走一半,如同南北朝般,只剩个南宋。”
连微道:“哥哥所言极是,我亦有此推断,大宋国运至此必定衰落,即便树大根深,一时难覆,终究也无法继续一统天下。尽管北方辽朝日趋衰微,但另外女真、蒙古,亦虎视眈眈,尤其女真完颜部,近年崛起异常迅速,故而南宋几成定局。”
钟耀南抬头看了看远方,许久后道:“乱世将至,只盼我能在乱世之前救出姐姐,血刃仇人,然后便找个真正的安宁之所、世外桃源,避开纷争吧。”
连微道:“救姐姐、刃仇人,这是自然,但世外桃源恐怕难寻,即使寻得,要想真正独善其身,也几无可能。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乱世之中,没一个人能够逃得了。唯有提前准备,方可度过危难。”
“如何才叫提前准备?这种事也能提前准备得了?”钟耀南不解地问到。“现在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准备,但只要心里知道,自然会相机行事,优势便会一步步逐渐积累,而不识大势之人,始终蒙在鼓里,最后便会很危险。你、我属于前一种人,林冲林大哥属于后一种人,崔大哥介于中间,林大哥咱们是没法帮的,因为完全是两种人,但崔大哥,如果哥哥你愿意,倒是可以拉上他。”
“那秦伟呢?”
“秦伟就像个孩子,只有跟着我们才能活命,况且天生异能,自然也得带上。”
钟耀南点点头,道:“如今只盼能早日了结万石图录一事,然后咱们再商量下一步。你在天台山时曾说,找本书也并非什么难事,那可有把握能寻到此书呢?”
连微道:“占卜寻物,只是咱们山海天门玄学最基础之运用,确实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延福宫里,书籍众多,也即干扰甚多,而且万一此书并非在延福宫,而在皇宫别处,那么难度就更大。我需要相当时间,逐渐排除,方可最终确定范围,然后咱们再想法子去勘验。”
“嗯,时间咱们还是有的,总比我一个人大海捞针,要好上百倍。”
两人就这么姑且商定下来,安心过了月余,这天忽有消息传来,林冲由金枪班教头,被直接提为殿前司都头,让钟耀南、连微颇感震惊。
钟耀南拉住那侍卫问:“你没听错?直接提为殿前司都头了?”
那侍卫道:“错不了,这都是前天的事儿了,诸班直早就传遍了,都说林冲怎么运气如此之好,初进宫就直接当上了金枪左右二班的教头,现在不过才一年多的功夫,竟然提为了殿司都头,直上青云啊!”
“也没说是因何功绩提的?”钟耀南接着问。
侍卫道:“这哪是我们能知道的事儿啊?恐怕韩都虞候都不是很清楚。”接着捂住嘴,小声道:“听他们说是官家的意思,直接下的圣旨呢!”
连微想了想,问:“其他还有人变动吗?”
“金枪左班的押班徐宁,顶替林冲的位子,由押班升为了教头。再其他就没有了。”
两人听后,不再做声,道声谢便朝里走去。
来到桃园,钟耀南道:“你说这怎么回事?”
连微淡淡一笑,道:“既然是圣上下的旨,那自然与咱们出的这趟差事有关,赵官家心肠还是好的,非但没有派人杀咱们灭口,而是封赏,难得啊。”
钟耀南翘起嘴,道:“这有什么可灭口的?反正他为李煜转世的流言,宫里早就屡禁不止,只要在宫里待过一阵子的人,基本都知道。杀不杀我们又有什么区别?还不如像这样论功行赏,培植些自己的心腹直系。否则他在这皇宫里恐怕免不了一直是孤家寡人。”
这几句话说得颇有埋怨恨恨之意,连微听得明白,他这位哥哥,心中倒也是有那么点功名念头的。此时听到林冲因为此次差事,连跳几级,由押班之上的教头变为都头,而自己从进宫就只是寻常侍卫,到现在侍卫不是侍卫,道童不是道童,简直跟太监在地位上没太大区别,因此言语中不免遣贬赵佶。但这也只敢与连微在私下并无六耳时,如此这般发发牢骚,再有第三人在场,无论如何是断然不敢的。
连微道:“哥哥不必在乎,咱们只消了结万石图录,就尽可远走高飞,徐图后计。如果捞个一官半职,非但没什么用场,反而是个累赘。”
钟耀南点点头,道:“刚才只不过发发牢骚罢了,其实道理我也明白,只因身在宫中,一时半会儿走不了,总是低人一等,那滋味可不好受。提个一职半级,哪怕只是当个押班,也总比现在的日子好过嘛。你以为我真稀罕什么官位功名么?只消救了姐姐,我立马离开这囹圄之地。”
正说话间,忽有侍卫来寻钟耀南,说是官家传他前去觐见。钟耀南心中一惊,看了连微一眼,而后忙整整衣冠,跟着走了。
两人来到罗金阁,钟耀南跪拜于地,狐疑满腹,一颗心脏突突跳着,刚从赤城山回来时,自己想着赵佶召见,却死活没动静,此时事情已经隔了月余,自己不想见他时,赵佶却陡然召见,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平身吧。”
钟耀南站起身,赵佶背着手,不急不慢地道:“宫里的殿前侍卫,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没点本事可进不来,即便茶酒班的侍卫,也是如此。你小小年纪,会些什么?韩望遥是怎么把你召进宫的?”
钟耀南心中隐隐觉得似乎有些不妙,硬着头皮道:“我是与林冲、崔五魁三人共同击杀马贼时,被韩都虞候恰巧碰见的。我其他本事没有,唯有自幼气力大,能够双臂各提一只石狮子,因此召进宫,让我到茶酒班。”
赵佶冷笑几声,道:“气力大?我倒要看看你气力怎么个大法?”然后指着屋里的一张画案,道:“我也不要你提什么石狮子,你把这张画案给我搬到墙角去。”
钟耀南惊愕不已,饶是平日狡黠无比,此刻也想不出解救之法。这张画案乃是木质,尺寸极大,一人尽展双臂都无法摸到两侧,极为厚重,但重量比之石狮子,肯定不及,钟耀南当时之所以能以石狮子蒙骗韩望遥,乃是因为暗使移石神通,而此刻面对实木画案,便一筹莫展了。
赵佶在一旁冷冷地看着,钟耀南嘴里应了一声,然后在衣服上蹭了蹭手心渗出的细汗,咬牙走去。
来到画案前,弯腰紧紧倒搂住案面中央,全身使出吃奶的力气,双足腰部一起拧发,满脸憋成紫红色,嘴里喝了一声,但那张画案似乎生了根般,纹丝不动。
“怎么?今天没吃饭么?平日能够双臂各提一只石狮子的殿前侍卫,今日竟然连张画案都搬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