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鸥鹭忘机
钟耀南将那小道喊了过来,问:“你怎么知道外面就是天台山那伙强盗,而不是别人呢?”
“本观夜里向来是闭门的,刚刚开始有嘈杂之声后,我便急急起了身,死活没敢开门瞧个究竟,于是便将耳朵贴在门缝处,听到外面有人喊‘鹰将军。’而天台山北的那伙强盗,其匪首朱忠,就是外号鹰将军!”
黄书才道:“几位上差,不如随我去洞里阁楼上一看究竟。”于是几人跟着黄书才来到玉京洞最顶层。顶层外侧依托岩壁,向外凸出建有一处摘星亭,而玉京洞的大门乃是朝西的。众人站在亭中,朝外看去,山门外的情形瞧得一清二楚,但却也叫人心惊胆战。周遭全被围得水泄不通,到处是明晃晃的火把,匪贼人数众多,看样子不下四五百人,均身着戎装,但却并非官军铠甲;前方数层都是弓箭手,后方则是刀枪步军。
见此阵势,崔五魁有些惊讶,道:“清宵真人,这伙强盗为何看起来与官军几无二致?除了身上所穿乃是自己打造之铠甲,非我大宋军服,其余阵仗,分明是练训有素之牌军啊!”
黄书才道:“要不然怎么官府对他们睁一眼闭一眼,剿也剿不尽呢!他们轻易不下山寨,也从不劫掠百姓,但对于富户老爷们,就着实不客气。有次城里田员外家接到了这伙强盗的催粮信,规定期限要田员外准备好粮食,送到他们山寨下,可是田员外自以为报了官,便不理不睬,谁知过了期限后,有天午后,这伙人突然杀进城中,将那田府里外一阵烧杀劫掠,最后又旋风般撤回山里,县衙那些兵士在他们面前简直如同草芥,城门也成了摆设。从那之后,富户们都规矩了,按时交粮交钱,而且与举家迁走相比,还不如每年花点钱粮,买个平安。”
林冲奇道:“那他们围堵玉京洞作甚?这里既无钱,又无粮,真是蹊跷了。”
这时,钟耀南见对面阵中竟有一匹马,马上一人,挽弓搭箭,连忙大喊:“小心对面冷箭。”话音刚落,几人只来得及稍稍避开身形,一只羽箭便骤然而至,从正中穿过,仓啷啷钉进亭中立柱上。
外面传来喊话声:“钟耀南,你们五个放下兵器,赶紧滚出来。否则一把火,将你们全都烧成焦炭!”
几人听了不禁大吃一惊,不要说黄书才,即便钟耀南等也是诧异无比,这伙强盗怎么知道几人的身份?又如何知道几人便住在这玉京洞里?又为何要他们出去?
这时秦伟指着前面道:“这,这,这个说话的,不,不就是,上,上午那个,和,和尚吗?”
钟耀南定睛瞧去,果然,此时喊话的这人,竟然正是胖和尚杨科德!钟耀南不禁破口大骂:“狗日的东西,我明白了,定是这鸟人怀恨在心,看我们上了山,暗中瞧见咱几个进了玉京洞,便赶忙去给这伙强盗通风报信,添油加醋把我们说成是富商或者钦差之类,欲借强盗之手,除了咱兄弟几个,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捞点分点,真真可恶!”
这时旁边的瘦和尚许文广又扯起嗓子喊道:“钟耀南小师弟,你们几个赶紧出来吧,放下兵刃,徒手出来,保证你们有条活路。如果再不出来,鹰将军便要放火烧洞,到时候想跑跑不了,想活没法活,就晚了!”
钟耀南见匪军前部,全都弯弓搭箭,密密数层,心知此事极为麻烦,崔五魁有祝由易伤,可能尚有机会冲出去,但林冲便危险,金枪再厉害,也抵不过如飞蝗般的箭雨,而林冲往后,连微、秦伟,乃至黄书才等人,则更在劫难逃。崔五魁即便能救,充其量救得一人而已。如要保全众人,自己的移蔆hong术恐怕便无法继续隐瞒下去。
想到此节,钟耀南心中定下主意,救人要紧,便与众人道:“我修道之时,习得些厉害的法术,原本师父有命,不得随意在人前展示,今朝情况危急,顾不得那许多。诸位且待我用法术移起山石,砸得匪军哭爹喊娘之时,大家伙便一起冲出山门,杀他个人仰马翻。”
崔五魁惊喜道:“钟兄弟,你能凭法术担山移石?”林冲也道:“我就说钟兄弟一定是有些本事的,否则那晚在柳凤楼,怎可能安然无恙?”
钟耀南道:“事不宜迟,两位哥哥、清宵真人,你们待我山石完全砸停之后,方可冲出去,否则陨石无眼,生怕伤了自己人。”
只见钟耀南于摘星亭内微微扎稳下盘,双臂使出内丹导引之势,双目凝视山门外侧,片刻后,山底散石上浮,山顶碎岩下沉,最后全都聚到贼兵上方,仿佛天空飘过一片浓密的乌云,遮住了星月。
匪军觉察到这骇人之景,纷纷抬头仰望,虽无人惊惧到自乱阵脚,但已显出内心之恐怖,全靠平日训束得当,几个贼兵首领又镇定压阵,方才不曾乱套。若换作军纪稍微涣散一点的,见此情状,不消山石落下,恐怕早已争先恐后,夺路而逃了。
众人这是头一回见钟耀南使出移石的本事,均被惊得目瞪口呆,仿若仙术,而钟耀南自己于此道,已经算得上是轻车熟路,唯一感到不寻常的是,对面的贼兵竟无动于衷,不动丝毫,着实厉害。
但毕竟人命关天,这些山石若全部落下,不知多少贼兵要当场殒命喋血,因此钟耀南并未急着砸下,只盼对方首领鹰将军,能够知难而退,不需伤着性命,那才最好。杀戮承负过重,对谁都没有益处。
又等得片刻,见对方毫无撤退之迹象,钟耀南口中轻声喃语道:“既然已给机会,却不领情,那就休怪于我了。”说罢,双臂如同划出一个太极,口中发出闷吼的同时,向外击去。遮天蔽月、乌云般漂浮在空中的山岩碎石,便全都死死朝下砸去,其速之快,雷霆万钧。
亭中众人禁不住发出小声惊嘘,此情此景实乃平生所未见,实在太过恐怖骇人,就连崔五魁都惊得双手死死捏住栏杆,盯着前方目不转晴。
直到此时,才听得对面传来一声喝令:“全部后撤。”但声音随即便被群石砸下的巨响所淹没。只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原先火把通明的山门外,一片死寂,唯有那心惊胆战的巨石陨落过后,让人似乎仍能感觉到的余震,和溅起的漫天尘土。
好一会儿,那小道童战战兢兢地问:“师父,他们,他们,全都被砸死了?”黄书才捋了捋胡须,叹道:“咳,这也只能说是他们自找的。”
钟耀南收了功,道:“我也不想杀戮过重,故而并未急着砸下,但奈何他们死守不退。”
崔五魁道:“我去外面看看,这顿石头砸得,估计全他妈成肉饼了。”刚准备朝亭外走,又停住脚步,拍了拍钟耀南的肩膀,道:“钟兄弟,难怪你师父不让你在人前展露这手功夫,实在是过于威猛。我只不过练些金刚外功,林冲练的是枪法技击,但你这可是万人敌、敌万人,实在是哥哥们望尘莫及的呀。”
钟耀南道:“不是逼不得已,我亦不愿如此。罢了,大家一起去山门外查看吧,若是砸下的山石过多,挡着了山门前的道儿,我还得再将它们移开。”
众人便都下了摘星亭,朝山门外走去。
开了大门,来到山道之上,到处弥漫的尘土之气,混夹着扑鼻血腥,石头缝隙中残肢断臂,血肉模糊,秦伟跟着不一会儿便趴到崖壁处吐了起来。但奇怪的是,竟然听不见一声呻*。
连微奇道:“怎地没一个活口,全都死了?连叫唤一声的也没有?”崔五魁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天上突然砸下这许多石头,较好比下了一场陨石雨,肉体凡胎的谁能躲得过去?要是这都能不死,还真是见鬼了呢!”
林冲道:“那要是换做你在这里,以你祝由易伤的金刚本事,能活不?”
崔五魁道:“这难说,不一定呢。要是一两块巨石,让我有反应的时间,说不定没事。但要是像这般下雨,找不着替换的物事,那就悬了。”
几人正一面查看,一面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当走到接近贼兵队形中央位置的时候,忽然猛地跳起一个人影,转身便朝后逃,速度之快,让人猝不及防。
崔五魁一见,拔腿便追,同时口中大喊:“一定是那个什么鹰将军。哥几个快追,他受了伤,肯定逃不远。”
林冲二话不讲,提着金枪,便跟着追去。其余几人也远远跟在后面。
那黑影到了岔路口后,便右转,朝山顶直直奔去,而且瞧那身手,似乎竟然并未曾受伤,与崔五魁等人的距离越拉越远。及至众人追到山顶空地,那人却没了踪影。
崔五魁、林冲、黄书才等人朝周围打探,但因为此处四面皆有去处,又加上夜色不明,实在不知逃向何处。连微在钟耀南旁,掐指算了算,又朝四面仔细看看,贴到钟耀南耳边道:“似乎情况有点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