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汉的气力怎敌得过崔五魁,眼见门关不上,便往里跑,同时喊道:“公子,快跑!”
几人一听,情知有鬼。崔五魁山丘般的体格,猛冲了过去,只几步就揪住老汉的后衣领;林冲单刀直入,朝后宅追进;钟耀南和连微紧随其后。几人如狼似虎,把个老头吓得三魂丢了二魂。
林冲来到正屋,却发现空荡荡无人,正诧异间,忽见一个黑影闪出厅堂的后门。于是倒拖金枪,追将过去。那黑影直奔后院,来到院墙,显然想翻墙而逃。可奇怪的是,那人竟先从旁边拿了什么东西,然后架到墙上,想来应该是把梯子。林冲冷笑道:“就这般身手,连翻墙都要梯子,也想学做贼人?”话音未落,掷出手中金枪,那枪便如箭般,直挺挺穿过梯子,插进院墙,刚好横在那人头上。
钟耀南赶至,见只有贼人一个,且似乎被林冲这一记飞枪给吓得愣在那里,心中觉得好笑,便走了过去。及至到了梯旁,见那人刚刚踩上去一节,此时抬头看着那竿金枪,正吓得双股战战,连整个梯子都在颤抖。
钟耀南鄙夷道:“下来,下来,还站着干嘛?难不成还想逃?再逃信不信把你腿给卸了。”
那人惊恐地回头,像是被这句卸腿的话又给震住了一般,半晌才稍微恢复了点平静,慢慢走下梯子。只见此人蓬头垢面,浑身穿得像个叫花子,看不出年纪,一副胆小懦弱又可怜的模样。
崔五魁押着老汉走了过来,那叫花子看了老汉两眼,然后微微颤抖着道:“吴爹,吴爹。”叫了两声后,已然快要变成哭腔。老汉见状,长叹了一口气,道:“公子……”然后欲言又止,不住摇头。
这下倒好,钟耀南等人听糊涂了——叫花子喊老汉“吴爹”,老汉称叫花子为“公子”,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连微皱了皱眉头,对崔五魁道:“崔大哥,我看这两人倒不像什么恶人,不如暂且放开他们,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谅他们也不敢跑。”
崔五魁听了,又朝两人看看,随即松开老汉,往前面叫花子那边一推,道:“说,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如此大个宅子,为何只有你们两人?又为何见到官差便欲逃跑?胆敢有半句谎话,今晚就把你们剁成肉馅包饺子。”
老汉似乎觉得有些奇怪,又有些诧异,刚准备开口问什么,谁知那叫花子却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边磕头边哭着道:“我跟你们走,我跟你们走,我再也不跑了,求你们放过吴爹。”
事到此处,钟、连、崔、林四人知道这里面八成是有什么误会了,钟耀南对着老汉道:“你去扶他起来,有什么话好好说,哭什么?”老汉边扶叫花子,边回头,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几位官差,不是来抓我们公子的?”
林冲道:“你这老汉说话当真好笑。摆明了是早知道有官差要来抓你俩。”稍微顿了顿,“虽然我们不是专门来抓人的,但既然碰上了,总不能就此放走贼人,好歹也要对得起咱身上的官服。”
老汉听了却如遇救星,当即跪下,道:“几位官爷,我们不是贼人。他是我家公子,我只是这宅子的老仆,我们确实不是坏人呐。”
钟耀南道:“崔大哥,咱们还是先到屋里去。坐下来让他们慢慢讲。”崔五魁道:“也好,反正今晚也得在这儿。老头儿,带着这花子进去说话。”
于是几人进了正屋,老汉忙不迭地又点上几根蜡烛,张罗几张凳子,让四人坐下,自己和那叫花子却仍站着。
连微道:“你们俩也坐吧,啊,坐下说话。”
老汉“哎”了一声,拖条长凳,先让叫花子坐,然后自己搬个小板凳,坐在一旁,然后道:“官爷们,我们这座宅子主人姓秦,是本地的老住户,世代居于天台。直到老太爷时,尚还是此间富户。家中颇有田产,每年夏秋两收前,贫农多有来秦府借贷现钱或粮谷的,秋收后再收回,月息只收两分。可是后来王安石搞什么变法,先是推行青苗法,仅此一项,就断了我们秦府借贷的生计。官家不让我们做,可是却变成让官府做,贫农由向我们借贷,变为必须向官府借贷才成,而且王安石原本定的利息是年息两分,到了本地官府却变为一年贷两次,每次都是两分利,相当于变成了年息四分,有的地方更多。原本农户只要和我们秦府谈好价钱,就立马可以贷钱或者贷粮食给他们,可变成向官府借贷后,层层卡扣剥皮,农户苦不堪言。这借贷的事,不让我们富户自己做也就算了,毕竟家里还有田,可到后来,那个王安石甚至给各地下了借贷指标,这下可好,农户借得不够,衙门就来逼我们富户也去向他们借贷,然后利息不但一分钱不能少,有时还比贫农高,这简直就是把人往死里整。仅此一项青苗法,立马就让我们秦府,从那时起家道中落,老太爷不久后也去世。”(注:上文中的“月息两分”,指每月利息百分之二,年利息百分之二十四;后面的“年息两分”,则指年利息百分之二十;“年息四分”则指年利息百分之四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