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广压低嗓子,狠声道:“斩草须得除根,像师兄这样昨天因为起晚打他一巴掌,今天找茬打他一拳,即便明天又能寻个罪过,打他个半死,但只要这小王八羔子他人还在观中,便算是我们输了。所以,要么不出手,出了手就要一击毙命,小打小闹还不如不动他,免得让他起了疑心,有所戒备。”
杨科德的心开始突突跳了起来,问到:“许师弟的意思是要暗中杀了他?”许文广道:“师父尚在,这种事如何能做?即便干的再隐秘,终究还是逃不出他的法眼。”
“那你这‘一击毙命、斩草除根’是什么意思?”
“眼下冲虚观不是总有人暗中捣乱吗?咱们可以借这件事,好好做一做文章。”
杨胖子挠着头道:“但最近似乎又太平了,好几天没见别观的人来找了。”
许文广眯眼道:“我们去让他不太平,不就成了吗?然后再想法子把嫌疑推到钟耀南身上,到时其余各观联合起来到咱们悟真观要凶手,师父想保也保不住。”
杨科德恍然大悟,许文广续道:“除了冲虚观以外,这山中还有九天观、黄龙观、酥醪观、善水宫、凝乐宫,一共四观两宫,皆是外丹门派。咱们从现在开始,就仿照之前怪事的手法,竭尽所能将这六派逐个骚乱,但初期主要是让他们不胜其烦的小事,毁坏炼丹炉自然不必说,其他下巴豆之类的龌龊事,也但做无妨,等到六派耐心殆尽,达成同盟准备来讨说法时,咱们就开始最后一件事。”
杨科德瞪大眼睛,道:“什么?”
许文广狠道:“杀人、嫁祸!”
杨科德有些犹豫起来,道:“这,值不值得,如此大动干戈啊?”
许文广道:“师兄可千万莫要妇人之仁啊!我还是那句话,要么不做,要做就得一击毙命,在这件事上,小打小闹是没有用的。而且只能你我二人去做这件事,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杨科德咬咬牙,点了几下头,而后道:“只是如果仅凭我俩,干起来恐怕并非朝夕之事。”
“天下可没有一件大事是容易做的,想睡上一觉醒来就发大财,那是黄粱美梦。其实照我估算,最多一年,此事便也就差不多了。而且时间长些,也有好处,万一过阵子发现钟耀南并非师父钟意的人选,那咱们还能就此停手,也有余地不是?”
杨科德握了握拳头,道:“行,那就这么定了。”
钟耀南那厢仍然上午习练外家功夫,下午修炼内丹,夜里则以移石之术与紫贤对练,一晃半年已过,而苗月疏竟丝毫没有去意,每晚必在双燕亭等候。其间,外丹门派的四观两宫不几日便会找上门,但苦于没有证据,但各家对于悟真观之恨意着实与日俱增,若非石泰一直坐阵,恐怕情势早已不可收拾。
这一夜,外面阴风怒嚎、雨似瓢泼,夜幕里藏着的闪电不时将山里劈得煞白。钟耀南在最后关头被紫贤一掌击得飞出双燕亭,在雨里红了眼,竟然隔空移起亭后山上的一块巨石,连泥带水,向紫贤运击而去。飞石力道之刚猛、去势之迅疾,实在骇人之至。眼看一块巨硕的岩石卷风带雨,迎面而来,紫贤哪里敢接,闪身避到亭外,苗月疏见势不妙,也后撤出亭。
眼见巨石砸倒双燕亭南北两根立柱后,兀自不停,亦无丝毫减速,而是仍旧朝前直直飞去,仿佛蹴鞠场上被人一脚踢飞的皮球,片刻后消失在朝冲虚宫方向的雷夜中。
假石泰撑起一把雨伞,钟耀南与紫贤则立在雨中,三人看着已然坍塌的双燕亭,均觉不可思议。
苗月疏道:“紫贤,你输了。”
紫贤喘着气,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十四岁的孩子,半年之内竟由移动棋子,以至如今能移动巨石,大声吼道:“我不服,我不服。他这是凑巧罢了,重新再来!”
又一个霹雳炸响,钟耀南虽在雨中,但因真气在体内大小周天中急速运行,故浑身窍孔冒出白气,腾腾而起,此时听到紫贤所言,念及家恨,愤然极张双臂,仰天长啸,这啸音中夹杂无限冤怒,又似欲将仇人生啖活剥,血脉贲张。霎时整个狮子峰隐隐震抖,树木丛动,片刻后从四周林间升起无数岩石,或大或小,宛如座座浮岛,在闪电之照耀及倾盆大雨冲刷下,于空中缓缓飘动盘转,其状之怖,实非寻常人可堪。
紫贤惊恐地抬头看着四周,桀骜不服荡然无存,苗月疏打伞望天,难以置信之余,嘴角隐隐露出欣慰一笑。
此时的冲虚观内,一个直宿小道正在打坐,听到外面电闪雷鸣、风雨交加,过了会儿,又觉得甚至地动山摇,心里委实有些发慌。站起身,走到窗前向外瞧去,口中喃喃自语道:“今夜怎地如此吓人?”
心惊胆战挨到天明,虽然仍在下雨,但风势已弱,小道便打把黄油布伞,出了大殿,先是在观内四周巡查,看有无建筑损毁。然后到了山里,走走停停,正在打望间,忽然发现原本平坦的云峰岩上,莫名其妙多出一块岩石来。这小道以为自己眼花,又或者记性太差,纳闷地回观中,死活又拉了两名道士,前来确认。谁知那两人看了,亦大惑不解,云峰岩上确实多出一块巨石来,而且除非是神仙显灵,凭人力根本无法做到。此事在山中愈传愈奇,竟无人能解,后来道士们便将云峰岩上这块一夜之间多出来的石头,称为“飞来石”,但谁能想到,这“飞来石”其实正是钟耀南前一晚运击紫贤,砸断双燕亭南北两根立柱后,向冲虚观方向飞去的那块石头呢?(注:在今天的罗浮山中,这块“飞来石”依然存在,并且作为一处著名景点,向游客开放。只不过对于其成因解释,变成了是一夜之间从广西桂林飞来的,还有种解释说是天上的蟠桃掉下来变的。而钟耀南一事,则湮灭在历史中,无人知晓。)
次日上午,钟耀南跟着石泰习练,趁四下无人时,走上前去,道:“师父,我昨晚把那和尚给打败了。”
石泰听了,竟然并不十分惊讶,只是淡淡地道:“我知道了。”
钟耀南原本已经准备好一肚子谎,谁知石泰就是不问他如何取胜,这下倒反而心里着了慌,正思量间,石泰道:“紫贤这人,与为师年轻时的脾性,颇有几分相似。而且他的悟性极高,二十多岁就顿悟‘无上圆明真实法要’,如能弃佛跟我入道,那就极妙。”钟耀南道:“紫贤虽然输了,但却没有当场承认,我担心他不认账,耍赖皮。”石泰摇摇头道:“不会的。”
这时,云及跑了过来,道:“师父,有个和尚在山门前求见。名字叫做——薛式。”
钟耀南喜道:“哈哈,果真是紫贤和尚,他的俗名便是薛式。师父您真神机妙算。”
石泰道:“你先去吧。今晚子时,到我房里来,为师有事情要交待于你。”然后对云及道:“快去,把那和尚带到悟真殿。”
钟耀南心中总觉翠玄子今日怪异非常,但又不好明着去问,只能在练功之余,瞎琢磨一番,顺带想想究竟为何要让自己子时去找他。
好不容易挨到约定的时候,来到翠玄子房前,钟耀南轻轻叩了几下门,然后便进了屋。
见石泰正于灯下读着一卷经书,钟耀南便先去倒了一杯茶,端到石泰桌上,轻声道:“师父,喝点茶。”
“你跟我来罗浮山有多久了?”石泰问到。
钟耀南略略一算,道:“一年未满,半年不止了。”
石泰轻轻叹息,而后道:“你悟性极佳,才大半年的功夫,便已打通大小周天,是以昨晚才有那般移山神力。”
翠玄子此话声音虽轻,但却当真如同一记霹雳,钟耀南惊道:“师父,您,您知道了?”
石泰站起身,笑道:“其实从来观中第一夜起,我便早已知悉,只不过为了让你安心,而未点破罢了。另外嘛,还有一点小算盘,悟真观中弟子虽多,但却无可传之人。本来你倒是极佳人选,但一有家仇要报,即便学了金丹大道也远远不够,仍需再拜高人;二来你小子志不在此,强人所难亦非我所愿。所以当苗月疏跟紫贤打赌后,我转念一想,薛式倒不失为一块好料,苗月疏那丫头歪打正着,暗合我心。因此,便一直假作不知。今日,薛式已弃佛转道,归入我金丹门下了。”
钟耀南一时额背涌汗,满脸发烫,羞愧感激交加,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石泰续道:“只是我实在没想到,你竟然可以无需凭借任何外物,而直接隔空移石,虽然表面来看,与羌甲飞束似乎异曲同工,但无论威力还是层次,实是远胜于我,况且你年不过十五,就有如此神功,当真来日不可限量。但正如我先前所言,若要找朱勔报仇,定要先小心探明其底细,决不可贸然行动,切忌。”
钟耀南低着脑袋,不住点头。
“而苗月疏比你大不了几岁,竟能随心化形,可见其师父确是神人,非我可比。你在我处习练内丹完全后,尽可以去找他,但要记住,任何人都不可轻信,天底下像我这般帮你却毫无私心之人,怕是不多。”
听到这里,钟耀南再也忍不住,噗通跪倒在地,边磕头边哭道:“师父、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