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尸崖
1
这个故事发生在武夷山脉。
武夷山脉旧属百越，东汉时代还是一片蛮荒。武夷山脉，有两个比较大的部落，一个叫武族，一个叫夷族。武族人生活在峡谷平地，种竹栽花果，下河打鱼捞螺虾。为了保护族人，武族人模仿始皇帝在城高岩上筑起一道石墙，铸剑练兵。夷族人则居住悬崖峭壁之上。夷族人跟匈奴一样彪悍，他们常常持着弓箭、长矛在山里追逐飞禽走兽，靠打猎和刀耕火种为生。
张骞出使西域，带回大量果物种子；汉武帝为了安抚百越各部落，各有馈赠。夷族人得到了一些石榴种子，他们便将石榴种在悬崖峭壁之上。每逢花期，崖上榴花似火。山崖就像一幢高高的火墙，甚是壮观。那道悬崖，就叫石榴崖。
武族和夷族，为了争夺地盘和资源，经常发生流血冲突。夷族人善战而不善谋，节节失利；绝大多数夷族人都成了俘虏。最后，只剩下数百个夷族勇士，顽强抵抗；不断败退，最后被堵在石榴崖的石洞中。在武族人水淹火攻之下，夷族人被迫出洞突围。对面山头，箭矢如雨，数百夷族勇士，死的死，伤的伤；伤者不愿独活，全部跳崖身亡，无一生还。崖洞中，山崖底，到处都是尸体。打那以后，石榴就一棵棵神秘枯萎死去。有大胆的樵夫炭翁从石榴崖边经过，时常能听到凄厉的呼救声，断断续续、飘飘渺渺。还有个传言，更是神乎其神，流传甚广。据说，每逢月圆之日，石榴崖上的游魂就会跑出洞穴，像一只只蝙蝠，趴在在石榴崖上晒月亮。有人从崖底的山路上经过，这些野鬼就会往崖底扔小石头。被小石头扔中的人，三天之内就会无故暴毙，作了替死鬼。
晒尸崖就这样叫开了。
2
在我漫长的生命里，我多次靠做郎中为生。南宋末年，我在武夷山脉行医。这天晌午，我像往常一样，背着一个背篓出门采药；我要去的地方就是晒尸崖。晒尸崖上有铁皮石斛。适值初夏，是铁皮石斛开花的季节。我在遮天蔽日的山林里走了很久，终于走到了崖底。丽日当空，山风轻拂。我抓住一根粗大的青藤往晒尸崖上攀援。至半壁，见一大洞穴，洞口有数丛黄绿色的铁皮石斛，长约盈尺，恰似黄花少女，袅袅婷婷，煞是可爱。
我从背篓里拿出一把小钎镐，小心翼翼地把那丛铁皮石斛从石缝里挖出来，用一个塑料袋装好，轻轻放进背篓。
我有些兴奋，也有些疲惫，便坐在洞穴口，斜躺在洞壁上憩息。洞里的气息有些奇怪，那是蝙蝠的粪便和年深日久的潮腐味。晒尸崖对面的乌陵镇炊烟袅绕，宛如仙境。近在咫尺，冰火两重。
突然我听到一声鸟叫。那是一只兀鹰。兀鹰张开双翼，在洞穴口盘桓。我大吃一惊，心道这洞穴莫非是这只兀鹰的巢穴？抑或这只兀鹰饥饿难耐，把我当成了美味佳肴？转念一想，兀鹰的食物是动物的尸体。难道洞穴中有有动物的尸骸？这个念头让我不禁有些忐忑，忍不住朝洞穴深处望了望。洞穴深处一片死寂，漆黑如夜。
我心头一凛，背起背篓，正待下山；忽听得一阵奇异的响动从洞穴深处传来，似水声，又似风声，我心下大骇，但为时已晚。一只巨灵神般的黑色怪物一把抓住了他的胸口。那怪物长着无数只脑袋，有的满脸血污、有的苍白如纸、有的扭曲变形，有男有女有老有小，密密匝匝挤在一起，俨然就是一道尸墙；我它把我抓在空中，只要他的手一松，我便将坠落悬崖，粉身碎骨。那怪物当真把我视如囊中之物，却不杀我；尸墙上的无数脑袋，陀螺般旋转，尽皆朝我桀桀怪笑。情急之间，突然想起方士徐登授予我的一些方术咒语。我心神遽定，默念咒语；俄顷，腹内热流涌动，翻江倒海，一股热气恰如游蛇，冲出我的喉咙，喷向那怪物。那怪物笑声立止，手上一松；我赶紧抓住附近一根藤蔓，在悬崖上飘来荡去。再看那怪物，却见尸墙上的脑袋一个接一个离开躯体，坠入山崖。
我的胸口，连皮带肉扯去了一大块，我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那些脑袋，从我身边掠过；最后，那尸身也石碑一般坠落下来。我躲避不及，生生被它撞个正着。我眼睛一闭，心道，我命休矣。孰料，那怪物的尸身，竟似无肉无骨，影子一般从我身上穿过，落了下去；说是无肉无骨，但我却听到崖底传来砰地一声巨大声响。
我荡开藤蔓，落在崖壁一块突出的大岩石上；嚼碎一些药草，敷了伤口，下到崖底。崖底的山涧里，滚落着尸墙的无数脑袋；皮肉皆无，已然髑髅。
3
清朝乾隆年间，我再次经过晒尸崖。
晒尸崖已经叫回了往昔的名：石榴崖。恰似轮回。
晒尸崖上，依旧榴花如火。
晒尸崖下，有一块平整的青青草地。一群附近村庄的小姑娘在草地上放风筝。
一个叫青梅的小姑娘的风筝越飞越高，飘向晒尸崖。小姑娘可能担心风筝被晒尸崖上的松枝挂住，拼命往回拽；但那根线似乎被晒尸崖上一只无形的大手用力牵引着。风筝沿着晒尸崖的绝壁不断往上飘，眼看着就要飘进一个山洞。小姑娘憋着一股劲，涨得脸红脖子粗，拼命的往回收线，终于把风筝从晒尸崖上拉回来。风筝在微风中缓缓下落；小姑娘一脸兴奋，张开手，接住风筝，脸色大变，目光充满恐惧。小姑娘愣了一下，把那风筝随手扔了，然后跑向附近的小溪，一遍又一遍的洗手。我心下大奇，走过去，捡起风筝，却见上面有大量的血迹，斑斑点点，形成了一个髑髅图案。
当夜，青梅死于床上，无病无痛；仵作查不出死因，此案不了了之。
我不确定青梅的死是否跟那个血风筝有关。我守口如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也没有再去过晒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