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身术

1

这个故事发生在后唐年间，庄宗李存勖在位。

闽北有个山村，叫石碓村。村中树木葱茏，人丁兴旺。

有一年村头小河漂来一具无盖棺材，红漆如血，漂到一棵柳树下，悬停不动。有胆大好事者涉水走到棺材边，往棺内窥探，无不战栗胆寒。棺中并无尸骸，只有层层人皮，层层叠叠，不知几何。

是夜，村中有大户人家，上下十七口人，一夜之间，无声无息惨死床榻之上；所有人的皮都被剥得干干净净，手法娴熟，屠户厨子犹不能及。众人想起村头小河上的棺材，赶忙前往察看，赫然发现馆内多了十多张人皮，血迹毛发俱在。一个叫冯宗溟的老秀才颇受那户人家恩惠接济，激愤之下，猛地以头撞棺。众人大骇，救之。天灵碎裂，已不能活。

村民惊怒惶遽，想把那石棺推走。那木棺竟是落水生根，半寸难移。

有人提议以火炬之。此念甫起，那棺材似有灵通；只见从水底冒出一块棺盖，刹那间已将棺材盖了个严严实实。火触棺即灭，却是无用；众人欲开馆焚皮，那棺盖无钉无榫，却似跟棺材长在一起似的，纹丝不动。有人拿来柴刀斧头，正待劈棺，刀斧鬼使神差反向劈向自己；顿时，皮开骨裂，血水喷射，一片哀叫惊吼。众人大骇，各自奔走回村。路上有人遽觉寒冷，一个接一个倒在地上，肤色紫红，转瞬之间，已活活冻死；正是刚才触摸过棺板的那些人。

隔了几天，石碓村又发生了一桩匪夷所思的恐怖事件。

几个村妇相约去河边洗衣。通常妇女洗衣都在渡口边的青石板上，只因那渡口靠近那恐怖棺材不过数米，触手可及；大家只好舍近求远，去上游的另一个渡口。妇女们洗好衣服，正待回家，刚离开渡口，身上衣物竟不翼而飞，一个个裸身相对，羞怒惊疑。随后一个寡妇的身体上裂开了一个口子；那裂口如线，越来越长，生生将那寡妇分为两半。未几，寡妇身上的人皮自行脱落，晃晃悠悠往下游飘去，飘到那棺材上，棺盖忽启；寡妇的人皮倏忽下坠，没入棺材；旋即棺盖复合如初。再看那寡妇，筋肉俱露，鲜血淋漓，惨不忍睹，却尚能言：“二娘，我灶前瓦罐内有些碎银首饰，你可取用，善待我儿。”二娘听了，一边流泪一边回道：“这个不消说。你安心去吧。”

二娘话音甫落，那寡妇便颓然倒下，再无声息。

2

那几年，我和杨公筠松的高足廖金精结伴四处游历，相地施术，扶危救贫。

我们经过石碓村，恰好看见那寡妇的惨死。经村人一说，再到棺边一看，廖公已知晓大概。当即，叫村中长老召集村人，朗声道：“诸位切莫惊慌。为患者，妖僧也，善隐身，藏于棺中人皮毛孔，喜剥人皮，若其剥至千张则可炼就无上法力，菩萨难降。吾猎其多年，今得之，善。”说罢，从一户人家取来一面铜镜，又折下东南方向桃枝一根，桃枝上抹上古井青苔，往河边走去。众人随之前往。

廖公纵身跃上柳树，柳树稍稍晃动，枝竟不坠。众人眼见廖公此等身手，齐声叫好，心下惧意大减。廖公将铜镜悬挂于杨柳枝桠间，而后蹑足坠树，绕柳走起禹步，念起咒语。廖公身形甫动，柳树下那口数十个壮汉也无法移动的棺材竟然跟着转了起来。廖公越走越快，那棺材转动得越来越快，激起漫天水花。腾地，棺内轰然作响，棺盖炸裂，棺材里蹿出一个人影，却是一个番僧，像貌奇崛，双环坠耳，须发蜷蜷。那番僧见了廖公，怪叫一声，翻身入水，仓皇逃遁。

廖公举起桃枝，往番僧逃遁的方向凌空一指；那番僧跳出水面，陀螺一般转动，身形越来越小，最后缩成蚌壳大小，蹿入柳树。众人再看，番僧已在铜镜之内，面容痛苦扭曲，喉咙哦呜不已，双手乱抓。俄顷，竟将自己脸皮生生扯了下来，扔出铜镜；廖公桃枝一动，刺中那番僧脸皮。那带血的脸皮转瞬便化为一道青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灼热的焦糊味。铜镜内的番僧痛苦怪叫，又将自己身上其余皮肤活生生撕了下来，不断扔出铜镜。廖公又用桃枝接住，幻化为烟。如此数次，铜镜中番僧，已成一堆血肉，终于定格在了铜镜中，再也无法动弹。

廖公见了，向我急道：“吾内力恐将殆尽，带人速去焚棺。此妖一除，我心愿已了，虽死无憾矣。汝我莫逆，他日重逢，恐在忘川。”

又嘱咐村中长老道；“村中死者，好好安葬；孤儿寡母，体恤善待。”

长老喏喏。

廖公说完，瘫倒在地；我伸手一探，廖公已无声息。视镜中，番僧似已苏醒，蚂蝗般扭曲挣扎。我按捺心头苦痛，急令村人纵火焚棺。众人急忙将棺材抬上岸；大火一起，镜中番僧的身体竟随之燃烧起来，最后跟棺木、人皮一起化为了烟灰。

石碓村人跪在廖公遗体前，感激流涕，大声恸哭，久久不起。

为了纪念廖金精，石堆村改名为廖公村；村头有一庙，叫廖公庙。

3

数百年后，我结识了张真人张铁冠。张铁冠曾为朱元璋预测战事，时称神算子。我与张铁冠在幕府山论道，提及了隐身术。

张铁冠曰：“昔有班孟者，或云女子也，能飞行经日，又能坐空虚中与人语。又能入地中，初去时没足至胸，渐入，但余冠帻，良久而尽没不见。盖匿形之术也。抱朴子（葛洪）尤善之。其法用药符，能令人飞行上下，隐论元方，藏于草木，匿于砂石，无所不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