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胡小仙就进了旁边的一个山洞。

我在水潭边等了很久，眼看日薄西山，还没有见胡小仙出来，未免有些担忧，朝山洞走去。

山洞里潮湿晦暗。看山的人，身上都带着手电筒；我打开手电，走到山洞深处，发现那里安放着九具尸骸。时光流逝，那些女人早已化成了一具具空洞的骷髅。

其中一具尸体，穿的衣服很眼熟、正是胡小仙。

我回到金钟村。仿佛有心灵感应似的，胡小仙的母亲也过世了。

（后记）

这是一个死人讲述的故事。

胡小仙的身体早已灰飞烟灭，只剩下灵魂在金钟村游荡。

她的灵魂不死，只为照顾她的母亲，也许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向世人说出她的遭遇。

现在，她的两个目的都已达成。也许，她已经搀扶着她的母亲，在另一个世界静静上路了。

公孙龙

隋朝年间，隋炀帝偕嫔妃僧道文武官员，分乘龙舟以及各色船只上千艘巡幸江都（今扬州）。那时候运河刚刚开通，隋炀帝的船队征集了大批的纤夫，男的叫殿脚，女的便叫殿脚女。

隋炀帝的娱乐精神，古今中外，罕有匹敌。他曾经下诏在吴越旧地强征十五六岁民女五百人，作为殿脚女给巡行的龙舟拉纤。一条龙舟，殿脚女十人，小羊十只，参差交错，相间而行。适值盛夏，在运河两岸多见垂柳，一则护堤，二则为纤夫遮荫，三则给拉纤的小羊喂食柳叶。即便如此，时见拉纤女子不胜酷热辛劳，晕厥乃至暴毙。

有一次，一个殿脚女不堪重负，弃了纤绳，转身回头，对着隋炀帝的船队歇斯底里、高声怒骂。隋炀帝叫人逮住这个殿脚女，赤身裸体绑缚在高大的龙头上，往殿脚女喉咙里不断灌水；很快，殿脚女腹胀如鼓。一个神射手在数十米外另一艘大船上往殿脚女射了一箭，正中她的肚皮。龙舟上欢声雷动。

隋炀帝亲手拔去殿脚女腹部的箭矢，殿脚女腹内射出一股水箭，身体很快瘪了下去。殿脚女的叫骂声随着低了下去，终于听不到了。

这个场面当真闻所未闻、惊世骇俗。

有人死于痛苦，就有人死于快乐。隋炀帝身边的一个妃子可能过于兴奋了，高兴得手舞足蹈，不小心落入运河之中。大家正待营救，隋炀帝喝令阻止。可怜那妃子在水面上沉浮挣扎，面向隋炀帝高声呼救，却无济于事，青葱玉指在水面上打了一个旋儿，终究香消玉殒，殁于大运河。

隋炀帝伫立舟头，抚掌大笑，好不快活。

隋炀帝用殿脚女拉纤，因柔弱无力，更显其美；用殿脚拉纤，则用其力。当时我在宿州，也被抓去作了一名殿脚。我记得有一次，我被安排给隋炀帝乘坐的大龙舟拉纤；那大龙舟高四层，宽数十尺，长上百丈，舟上有正殿、内殿、朝堂和诸多房舍，皆饰金玉，流光溢彩。

我记得当时跟我一起拉纤的平民男女，少说也有数百人，也跟少女小羊一样，交错排列。隋炀帝一旦兴起，便唤人割断纤绳；我们埋头拉纤，何曾知道身后这等变故，总是猝不及防，摔在一起。男人的嘴唇碰到女人的脚踝，女人的下巴装上男人的大腿，东倒西歪，洋相百出。我后面的那个殿脚女已为人妇，相貌粗野。她每次摔跤的姿势千遍一律，牙齿刚好啃在我屁股上。我叫苦不迭，却也无可奈何。

我们就这样一路走，一路停，逆流而上，拉了数公里。忽见前方的运河流水翻腾，形成一个漩涡，水下似有大鱼蛟龙。隋炀帝大惊，下令停止拉纤，停舟不发。

随即，那漩涡中竟翻滚出一具小小的木棺，绕着大漩涡的水壁转圈圈。木棺越转越急，漩涡越来越大，很快把隋炀帝乘坐的大龙舟卷了进去，跟在木棺后面兜圈儿。运河之上，数百船只，竟无一敢近前救驾。

大龙舟上，隋炀帝乃至文武百官，无计可施，惊惶不已。龙舟的兵卒摇动桨橹，试图划出漩涡，却适得其反，距离那木棺越来越近。船上的士卒挥桨抬腿，试图将那木棺推开。腾地，嘭的一声巨响，恍若惊雷。龙舟和木棺撞个正着，龙头被撞得粉碎；龙舟剧烈晃动，船上的人像下饺子一样，一个个掉落下去，甫一入水，就被大漩涡吞噬了。那木棺却毫发无损，跟龙舟若即若离。

隋炀帝死死抱住一根柱子，真个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少顷，木棺噼噼啪啪作响，自动开裂，却见棺内坐着一人，却是一个盘辫老儿，冕服纹衣，仙风道骨。龙舟上的侍卫百官探身朝老儿抛剑掷刀，惊惧之下，力道甚猛。眼见那老儿就要立时丧命；岸上围观的人群兀自一阵惊呼。未料，一眨眼的功夫，那老儿已在龙舟之上，距离隋炀帝不过盈尺，指着隋炀帝的鼻子怒叱道：

“竖子！蜉蝣何撼大树哉！汝知吾乎？赵人公孙耳！此棺，今日宿子秉，他日葬阿摐也！”

声如洪钟，两岸俱闻。

话毕，老儿倏忽不见；再看舟头，漩涡与木棺，亦倏忽无影。

（注：子秉，公孙龙字号；阿摐，隋炀帝字号。）

补记：

大业十四年（618年）四月，宇文述在江都兵变。隋炀帝自缢，时年五十岁。萧皇后和宫人拆床板草草制了一口小小的木棺，将隋炀帝葬于江都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