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气氛缓和一些，我问了一句也许并不该问的话：“这么多年，你就一直呆在乌石坑里？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胡小仙抬头，往乌石坑的方向看了看，说：“如果不是因为我妈，也许我熬不到今天。只要她在这个世上活一天，我就不能死。这些年因为这个变故，她体老得快，风湿病也更严重了，还没到花甲，外表看起来却像八九十岁、风烛残年的老太婆。”

“我被那些狠心的女人扔下了乌石坑。我躺在草地上，真想就这样一直躺下去，直到死神降临。但我放不下我母亲，也放不下心中的恨。我跳进水里，把自己全身到脚搓了一遍，那时候，真想把身上的耻辱一起洗刷得干干净净，但当我从倒影中看到我自己的脸的时候，当每天晚上被下身的痒痛折磨得彻夜难眠的时候，那个晚上的情景就会在我眼前浮现出来。我很小就在乌石坑边长大，小时候也在乌石坑放过牛、挖过春笋，对这里并不陌生。后来乌石坑闹蛇患，我就不敢来了。搁在平常，我一个人根本不敢呆在黄竹坑，但那时候，我心里面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好好活下去，直到报仇雪恨那一天的到来。

“我舅舅是个医生，在镇上开了一个中医诊所。我在镇上读书的时候，经常去诊所帮忙，多少从他那里了解了一些医术，也能辨认一些常见的草药。我根据自己掌握的一些医疗知识，采了一些草药，给自己治疗。也算老天有眼，我活了下来。我不敢见人，更不敢生火，怕火光和烟雾被人发现。我就像原始人一样，过着茹毛饮血的日子。平日里我抓溪流里的小鱼小虾和采摘一些野菜维持生命，我还记得我生吃过青蛙、老鼠和野兔，有时候，我也在晚上去田地里弄一些黄瓜、红薯或者花生。到了寒天，我就晚上溜到附近的村庄里，偷一些别人挂在屋檐下的衣服御寒。晚上，我就在山洞里睡觉。

“有一天，我梦见了母亲，梦见她躺在床上呻*，奄奄一息。我又惊又怕，想去看看她。我走到砖窑厂的时候，看见一个乌石坑人，他似乎也看见了我。我赶紧钻进竹林里，那人似乎比我还害怕，转身就跑，转眼就没了踪影。我进了乌石坑，走到香梅楼。我吃惊地发现香梅楼已经被大火烧毁了，成了一座废墟。我想，肯定又是那些恶毒的女人干的。我便走到我家的老房子里。我看见屋里还亮着灯，我母亲还没有睡，坐在床边的藤椅里，痴痴地望着墙壁。墙壁上挂着我和母亲的合影，那是我带母亲去西双版纳旅行的时候照的。

“我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心中暗叫了一声姆妈。仿佛又心灵感应似的，我母亲转头朝窗户看来，我一闪身躲进了黑暗里。我母亲跑到窗户边，叫着我的名字，那时候，我真想答应一声，然后埋进她的怀抱里痛痛快快哭一场。我低下头，不忍心看母亲焦灼的样子。过了半晌，母亲不再叫我，爬到床上。但她分明睡不着，轻轻啜泣。直到她的啜泣声停了，屋里想起了轻轻的鼾声，我才离开。

“我再次走到香梅楼。在香梅楼走了一圈，往事历历在目。从那一刻开始，我下定决心，一定要让那些让我坠下深渊的人遭受同样的痛楚。”

说到最到后这句，胡小仙的声调变得异常凌厉。不再是那个知书达理、气质雅洁的女子，而是一个在仇恨之火中煎熬的复仇者。

胡小仙顿了片刻，继续说：

“一开始，我内心也一直在挣扎。我试图说服自己，不去想那些往事，就这样在乌石坑生活，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世界。

“但有一天晚上，我遇上了一件事。那天晚上，我准备去田地里挖一些白地瓜。走到枫树坪的时候，老远就看见一个女人朝我迎面而来。那天晚上的事情，她也有一份。她挑着一担干稻草，轻声哼着采茶戏，那副欢快的样子叫人看了真受不了。我想吓吓她，就躲在路边的灌木丛中，等到那个女人走近的时候，我突然从灌木丛中蹿出来，一言不发地站在她面前。这个女人平常很泼辣，天不怕地不怕的，但真遇上事，连条母狗都不如。她一看见我就浑身颤抖，随后低乎一声，昏倒在地。我把她拖下乌石坑，回到山洞，用藤条和干草把她绑起来。我的本意是折磨她几天，然后把她放回去。

“她醒来以后发现我还活着，并不是鬼魂，立即露出凶相，破口大骂，还威胁说回到画眉坳一定要让我母亲没有好日子过。我听了心中一寒，这些女人的邪恶我已经见识过了，即便她们逼我母亲蹲猪圈吃猪粪也恐怕做得出来。我放开她，苦苦哀求她，不要透露我的行踪，不要骚扰我母亲，但这个女人得寸进尺，又说了一大堆狠话。不知不觉我们就撕扯在一起，那时候我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浑身使不上劲，被她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在挣扎中我摸到一块石头，信手往她头上砸了一下。她就这样趴在我身上死了，临死前还死命掐着我的脖子。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她从我身上挪开。随后，我趴下那个女人的衣物，用石头砸烂（她们也是这样砸碎了我的衣服，还把我红舞鞋扔进了粪坑），摸到她家的房子后，把衣物从狗洞里塞了进去。一不做二不休，第二天晚上，我又在她家点了一把火。

“事已至此，无法挽回。有些事情，只要开了头，就难以遏制。接下来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

胡小仙的叙述就这样结束了。我不知说什么才好，问道：“那些女人在哪里？”

胡小仙叹了叹气，说：“到了她们该去的地方。我先换一下衣服，待会带你去见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