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一番话,缪部长像是用完了全身力气,瘫倒在皮椅上,有气无力地说:“这一部作品,我将命名为——星汉交响曲。”
窗外夜幕低垂,我独自一人坐在餐桌前,看着烤炉里的和牛慢慢变色,散发出诱人的肉香。
台北的日式烧肉店跟国内的一样,如果你问店里的和牛产地是哪,店员都会微微一笑:“澳洲。”
如果是老饕的话,这时也会心照不宣地报以一笑——其实都是来自日本的和牛,味道比澳洲的要好,但因为日本是疯牛病疫区,所以只能靠走私,而且只能说是澳洲的。
好不容易等牛肉七八分熟,我赶紧夹了一片放到嘴里,把满口油脂的芬芳咽下,再喝一口日本啤酒,不禁舒服地叹了口气。
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一个人大快朵颐,也有一个人的快感。
本来像这种商务谈判,应该是接待方一大群人,热热闹闹地把酒喝了;可是,下午开完“会”后,缪星汉赶着回家作曲——这个我倒不怪他,毕竟每一天都是他剩下寿命里的三十分之一,不能浪费在吃吃喝喝上。
缪星汉还跟我透露,他有个怪癖,晚上10点前都无法投入创作,因为这样白天才会正常去上班,反正也不用做什么,就呆在办公室里听音乐、构思曲子。这一点我深表认同,说起来我也写过些不像样的网络小说,确实在白天的时候很难集中精神,要到夜深人静才能写得又快又好。
我真正在意的是他的女秘书也没有要陪的意思。所以,下午开完“会”后,我只好一个人离开了“文化部”,又一个人约了间久负盛名的烧肉店。
我又夹起一片和牛,扔进嘴里用力嚼着。不管怎么说,一个人吃饭,还是有点寂寞。
我喝了一口啤酒,日语里“寂寞”怎么说来着——撒比兮。
要是现在有个人陪就好了,哪怕是一本正经又抠门的梁……
“鬼叔。”
我吓了一跳,差点把酒都喷了出来,回头一看,来人却是——梁sir!
好不容易把嘴巴里的啤酒都吞了下去,我不禁骂道:“你特么别吓人好吗?真是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
梁sir倒保持一贯作风,完全无视我的吐槽,大大方方在对面落座,还用日语招呼服务员,让她加一个位。
我皱着眉头,追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我今天没汇报位置啊。”
梁sir笑嘻嘻的,指着我放在一边椅子上的西装:“鬼叔,注意到最上面的那颗扣子了吗?”
这件西装是他的台湾同事给我准备的,我骂了一句:“卧槽,GPS定位器,你还跟我玩这招?”
梁sir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上次在西贡没给你配,差点出了意外,这次再怎么也不……”
我还没等他说完,就拿起西装,准备把第一颗扣子扯掉。谁受得了这个玩意,上个厕所都在别人掌握中,说不定还有监听什么的。
梁sir却哈哈大笑:“早猜到你会这么做了,不是第一颗纽扣,好吧,根本不是纽扣,具体装在哪里,你自己猜。”
我气得瞪大眼睛看他,他却自顾自地夹起一片和牛,还劝道:“快吃,都老了。”
我把烤炉里剩下的牛肉,全部夹到自己碗里,梁sir却笑眯眯地招呼店员,加了一份肥牛,还要四瓶啤酒。
然后,他朝我笑道:“鬼叔,这顿我请。”
我惊讶道:“你请?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这家伙一贯抠门,从认识他到现在,一杯咖啡都没请我喝过。今天破天荒说要请客,还是价值不菲的烧烤和牛,估计是遇上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梁sir却不说话,拿起刚开的一瓶麒麟啤酒,举起来对我说:“来,喝。”
我跟他碰了下瓶子,推测道:“我知道了,是西贡那个案子。我帮你们解决了阮佑晓,上头嘉奖你了,对吧?”
梁sir咕咚几下,把啤酒喝掉了半瓶,嘿嘿笑着,没有否认。
我也仰头把剩下的啤酒都干了,继续追问:“好好交代,是升职了还是加薪了?”
他终于忍不住,得意洋洋地说:“两样都有。”
我不由得又骂了一句:“妈蛋,我干的活,功劳全被你领了,好,这一顿不能跟你客气。”
梁sir难得大方一回:“这一顿尽管吃。”
我刚想叫店员过来加单,想想不太对,还是狐疑地看着他:“你带够钱了吗?”
梁sir嘿嘿一笑:“我带没带钱无所谓……”
这意思还是要我请啊!我刚想要拍桌子,他却一脸诚恳地说:“鬼叔,你身上那张卡,国际刑警发的,我已经申请上调了额度,总之,在台北执行任务这一星期里,除了买房买车,其它你尽管花。”
梁sir举起酒瓶,致意道:“怎么样,比一顿烧肉好多了吧?”
我举起一瓶新的酒,学他的样子嘿嘿一笑:“还不错,不过我有个新情况要跟你汇报,任务周期变了……”
这次吃惊的换成了梁sir,我看着他的样子,得意地说:“不是一星期,是一个月。”
今天兴致特别高,本来还想喝多点,但是梁sir怕我醉了之后把变态杀手放出来,怎么也不让我往下喝了。所以,我只好以可乐代酒,跟梁sir继续干杯——说起来像占他便宜,其实碳酸饮料汽太多,我还是宁愿喝啤酒。
我把今天跟缪星汉会面的细节,都跟梁sir描述了一遍,然后,他就陷入了长久的思考里。
我可以理解,这次会面的信息量有点大,处在梁sir的角度,要考虑的东西更多、更复杂。
本来我们的计划是,依次在西贡、台北、东京,各“清除”一个灯塔计划客户,以此来引出唐单联系日本财团,将他们一网打尽。
第一个目标,越南毒枭阮佑晓,在我——好吧,是另一个我——九死一生、浴血奋战之后,终于顺利清除了。万万没想到,台北的这一个目标,却用最简单的方式,试探出了我这个菜鸟杀手,然后最奇葩的是,他竟然一本正经地跟我讨价还价。
“再给我一个月。”
与此相对应的,我这个菜鸟杀手,也试探出了另一个情报——原本我们以为是普通客户的麻里子美绘,其实是日本财团的高层。
这样一来,摆在我面前,不对,摆在梁sir面前,有几个选择。
第一,不接受缪星汉的请求,管它三七二十一,杀了拉倒,按照原计划进行。
第二,接受缪星汉的请求,等一个月再杀了他,这样虽然比较人道,却白白浪费了时间。
上面无论哪一个选择,都会面临一个同样的问题——随之麻里子美绘身份的转变,第三个目标清除计划也必须改变。
不过,除了这两个选择外,我隐隐约约也想到了另一个方法……
烤炉对面的梁sir,在淡淡的白烟中抬起头来:“鬼叔,我们可以不杀他。”
我兴奋地打了个响指:“你也这么想!”
没错,按照我们原来的设想,灯塔计划的客户都是杀了亲生儿女,给自己续命的狠角色;想从他们口中得到情报,或者要他们配合,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只能一杀了之。然后,再寄希望于唐单会得知消息,受到震动,再联系负责“售后”的日本人。
说实在的,这个计划不光大费周章,而且经过的链条太长,无论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最后都不会是我们预计的结果。
出乎我们意料,第二个目标缪星汉,却不是什么狠角色,反而是实实在在的“怂货”;明知我要去杀他,却没有半点反抗,只是恳求我宽限一个月——当然,这肯定跟他误以为我是日本人派来的有关,估计日本财团在他的认知里,是无法与之对抗的恐怖存在,就算弄死我,他也一样难逃被杀的命运。
不过没关系,既然他猜错了我的身份,我们就干脆利用这一点,将错就错,随机应变。从缪星汉那里套出日本财团的情报,然后再以这个线索,解决日本人,反过来证明唐嘉丰是灯塔计划客户,并不是被我谋杀的,以此洗脱我的杀人罪名。
我跟梁sir交换了下眼神——这个新方案,值得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