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如果要说起来,这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要说老向跟我是好朋友吧,也没好到我要帮他找出真凶、沉冤得雪的地步。更何况,就算我把人家当兄弟,人家根本没这么想咧。在老向的日记本上,还说过要把我弄死这样的狠话。
更何况,认真说起来,我跟曹老板的关系,比跟老向的关系要好呢。
让我这么着迷于其中,废寝忘食地去寻找真相的,归纳起来,不是什么正义感,也不是什么友谊,其实就是——好奇心吧。
说到底,我只是想弄明白,这特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所谓不作死就不会死,我的这种好奇心,在之前的经历里,就曾经把我带到了非常危险的境地。如果不是有水哥、梁sir、唐双这些天使们的鼎力相助,我其实应该早就挂了。
所以,这一次,我是不是知难而退会更好?
其实按照目前的情况,我要放弃是很容易的,更是一个最合理的选择。
本来向亮的痕迹,都在慢慢消退,生跟死叠加的状态正在坍塌为“死”的固定状态,第二阵营的人纷纷转入第一阵营,要不了多长时间,对于这个时空的所有人来说,向亮就是一个死在2006年春天的年轻大学生。
而且自从在北京酒店里,给我拉了窗帘之后,向亮本人也再没有出现过。
说不好,那一次两只手表互相碰撞,改变的现实里面,就已经把作为镜像幽灵的向亮的存在,完全抹去了呢。
这样一来,事主都消失了,我一个旁人在这里万分纠结,想得头发都快要掉了,已经完全没有意义。
只要我不多事,事情就慢慢过去了吧,像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我的时间跟精力,应该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比如说,我在网上还写了个小说,一直被粉丝催着更新;比如说,我的工厂好久没去打理了,怎么都得去巡视下;再比如说,唐双那边的情况,我也应该多加关注,万一她撑不住了,我要随时准备入场,跟她并肩战斗。
只要我放手,老向就会慢慢褪色,慢慢消失,如同毕业照上的影像。
两个月后,当我们的十周年同学会如期举行,没有人会再提起向亮——除非有人提议,要为这个十年前意外身亡的沉默寡言、毫无存在感的男同学,哀悼十秒,再喝上一杯。
这个时候,我心里可能会咯噔一下,但只要不往深处想,马上也就过去了。
说到这里,我甚者有点痛恨自己脑子里的黑洞。如果不是它保护了我的记忆,而是让我跟其他所有人一样,都接受篡改,这样我就能跟世界同步,而不用做一个不同于别人的异类。
我用力拍了下额头,心想,卧槽,谁要我的记忆,就赶紧取走吧。
窗户外面,夕阳慢慢沉下窗台,我想了一下午乱糟糟的事情,脑力透支,现在只想要睡觉。
那么就睡一觉吧,睡醒之后,就正式作出决定,不要再管老向这摊子事了。
还有很多正事等着我处理咧。
垂下沉重的眼皮,在太阳下沉和空调压缩器轻微的声响里,我的意识渐渐模糊,就这样睡了过去。
我平躺着的身体,突然向左倾斜了一点点。
因为有一个人,轻轻坐在了左侧床沿。
我没有睁开眼睛,却能看见窗外金乌西沉,只剩最后一抹光亮,随时天就要黑透了。
坐在床沿那人,背对着我说:“你睡你的,别管我,老蔡。”
我在半梦半醒之间,点了点头。
那人弯下腰去,脸捧在双手里,身体颤抖,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响。
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在那么诡异的场景里,我竟然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奇怪,只是有点不耐烦。
就好像坐在我床沿的这个人,是一个非常熟悉、认识了许多年的老朋友。
过了不知道多久,那人终于笑完、或者是哭完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松懈下来的感觉。他仍然背对着我,语气轻松地说:“那我就拿走了。”
我满不在乎地嗯了一声。
此情此景,就像是两个经常来往的好基友,一个把几本书借给了另一个,现在,这一个要跟另一个取回去。
就这么轻松随意。
那人站了起来,却不是走向书桌,而是慢慢转过身来,面对着我。
在昏暗得几乎不存在的光线里,我还是辨认出了那人的脸。没错,就是我认识了十几年的好基友,向亮,老向。
老向站在床边,朝我笑了一下,昏暗中,他的左边嘴角高高翘起。
他朝我弯下腰,然后伸出左手——不,对他来说,应该是右手。
老向的手慢慢伸向我,突然却在半空之中,消失不见。
我一直闭着眼睛,却看见老向的左手手掌,齐腕消失了。但是他却并没有任何痛苦的反应,脸上表情还是笑着,剩下的手臂也在微微运动。
我再仔细去“看”他的腕部,消失的横截面那里,也并没有看见骨肉、血管的横截面,而是一团扭曲的、不断消散的黑雾。
突然!我的大脑一阵剧痛!
一瞬间,巨大的黑色球状物体,完整地覆盖了我。
在球状物外,我听见砰的一声响动,是人体撞到衣柜上的声音。
两秒钟后,传来老向凄厉的怒吼:“给我!”
我像是从梦里醒了过来,但是睁开眼睛,看到的却只有黑暗。
原来包围住我的黑色球状物体,并不只是一个壳子,而是一个实心的球体。在球体里面,充盈着仿佛液体一般的黑暗,这黑暗没有温差、没有重量、没有气味,却完完全全地包裹着我,给我回到母体一般的安全感。
我知道,黑色球状物外面,就算发生了核爆炸,呆在里面的我,也会一样安全无虞。
同时,虽然被黑暗笼罩着,虽然视觉、听觉、嗅觉,甚至触觉都被剥夺,但是,一种全新的感官却同时被打开了。
像上次一样,我获得了一个从高维俯视的视角,怎们说呢,有点像是高级版的灵魂出窍。
总之,我又看到了自己的卧室,床被一个直径两米的大黑球笼罩着,就像是一个太小的绒布盒子里,放着一颗超级巨大的黑珍珠。
卧室的另一边,一个男人——没错,是瘦得只剩骨架的老向——正从衣柜庞的地上爬起来。
他声嘶力竭地大吼:“给我!不是说好了给我吗!”
老向疯了一样,扑向包裹着我本体的大黑球,但是越靠近,动作却变得越慢;不光动作,他的叫喊也是如此,声波的传送变慢、扭曲,他所说的话,变成了磁带故意被放慢速的效果,古怪而瘆人。
这种情况,就好像在大黑球旁边有一个扭曲时空的力场,所有试图接近的物体,速度都会被无限的延缓,在即将接近大黑球的瞬间,速度变得无穷慢、接近凝固,所以,没有任何物体可以真正接触到大黑球,对它构成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