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板烧的台子后面,穿着白色制服的师傅,正在像杂耍一样料理食物。铁铲的锵锵声,黄油滋啦一下,香气四溢,我跟梁sir就坐在食物的香味里,愉快地交谈着。
好吧,反正我是挺愉快的。
我们还在继续着之前的话题,出乎我的意料,这一次梁sir来找我,不是因为老向的事情。
刚才我们喝咖啡的时候,他问了我一句:“鬼叔,唐森公司的情况,你熟悉吗?”
唐森TOMSON物流公司,总部地址在香港,是我的霸道总裁女朋友,唐双所管理的那家公司。本来计划在三年内上市,但最近因为我的“大舅子”唐单想要夺权,所以内部管理有些混乱。
作为一个国际刑警,梁sir当然不是想跟我要原始股;他想跟我打探公司的内部情况,接过却在我的反问之下,泄露了他的组织正在追查的秘密事件。原来,唐森公司的夺权事件,绝非简单的公司管理权之争,而是一场早有预谋、牵涉到几条人命、刷新了我世界观的诡异事件。
在跟梁sir会面的几个月后,为了保护唐双,我也被卷入了夺权事件中。
不过,就在这一次谈话时,梁sir得到的信息本就不多,而且还对我有所保留,所以当时的我,并没有太往心里去,只是想着要提醒唐双,让她留神,小心吃亏。
我的关注点,还在老向这个事件上。
作为一个专门处理离奇事件的国际刑警,梁sir肯定能给我一些建议。
所以,当上了一道红酒梨子鹅肝的时候,我就把话题引向了这一边。为了避免梁sir插手这件事情——甚至把我刚到手的物证都征收了——所以,我不说具体的人和事,而是跟他探讨起了薛定谔的猫呀、莫比乌斯环呀、S大学的微型核反应堆呀,这些形而上的问题。
梁sir似乎还挺感兴趣的:“莫比乌斯环?”
我想了一下,掏出了日记本里掉出来的纸环,放在他的碟子旁边:“就是这个玩意。”
梁sir拿起纸环端详道:“Mobius Band,是这个……我也有了解过,二维空间的Mobius Band,相当于我们三维空间的Klein bottle,嗯,中文要怎么说?”
我皱眉道:“你是说克莱因瓶?”
梁sir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没错,就是克莱因瓶。按照我的理解,这两个模型,都是高了零点五个维度的。鬼叔,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皱着眉头,想了一下:“莫比乌斯环是一个两维的平面,但是在三维空间里扭曲了一下;克莱因瓶也是这样,我们住在三维空间的人类,可以构想出这个模型,但是却没办法真的把它做出来。”
梁sir点了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三维空间的人类没办法真正理解四维空间,二维空间的生物,也不能理解三维空间。莫比乌斯环是二点五维,克莱因瓶是三点五维,都是能够被本维度的生物理解,但是没办法制造出来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补充道:“不光没法制造,而且就算知道这样的构造存在,真的进入里面,也无从分辨。比如说……”
梁sir表示赞同,指着纸环上画的那个小人,接下去道:“没错,比如说你,鬼叔,就是这个二维空间里的小人。注意,是住在纸条的里面,不是表层。”
他的手指,顺着小人身前的那个箭头,往前划动:“你顺着这个二维空间,往前一直走,一直走……”
他的手指在纸环上绕了一圈,回到了原点:“你会发现,咦,怎么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可是,这时候的你,已经不是原来的你了。”
我一时没理解过来:“不是原来的我?”
梁sir诡谲地笑了一下:“对啊,你就变成了头朝下,脚朝上,上下颠倒的你。”
我从他手里拿过纸环,看着那个简陋的小人,想象着我就是这个小人,从纸环里往前走的景象,一下子恍然大悟:“对啊!因为我从三维空间里这个地方,这个扭曲走过时,是感觉不到空间扭曲的;所以,我走着走着,也不知道为什么,诶,突然就头朝下了。”
这其中的奥妙,光凭语言很难描述,如果自己用纸做一个莫比乌斯环,拿在手里,就很容易理解了。关键在于,要想象出人是活在纸条里面,而不是纸条的表层。
我深吸了一口气,所以,老向给我留下的信息之一,莫比乌斯环,就是这个意思?
他是从三维空间的莫比乌斯环里走过,才变成了镜像的自己?
但是,也不对啊。
我低头看着纸环,喃喃自语道:“上下颠倒,不对啊,是左右颠倒才对。”
梁sir一语惊醒梦中人:“没错,顺着莫比乌斯环再走一遍,就会左右颠倒。”
左右颠倒……再走一遍……
我脑子里仿佛过了电,原来如此!
如果我是二维空间里、上下颠倒的小人,只要顺着莫比乌斯环再走一遍,就会经历跟刚才一样的莫名其妙的颠倒,回复头朝上、脚朝下的正常位置。
但是,我却成为了自己的镜像,左右颠倒了!
右撇子的我,会成为左撇子的我。
不过如此,我的左眼会变成右眼,左肾会变成右肾,更加明显的是,我的心脏也会变到右边!
甚至,我身上携带的所有物品——比如手表——也会变成左右颠倒。
“鹅肝冷了就不好吃了”,梁sir在旁边提醒,“这个很贵的啊。”
我叉起鹅肝扔进嘴里,味觉却没能传达到大脑,因为那里面正乱糟糟在琢磨着老向的事情。
他给我留下左右相反的手表,又把表带扭成莫比乌斯环的形状;还让他弟弟向明给我送了一本日记,里面加了一个纸条做的莫比乌斯环。
我尝试着把所有信息汇总,再理顺一遍,得到的结果是这样的。
在十年前的3月,老向陷入了一场苦苦挣扎的感情里。疑似是班花莫宁的“她”,没有答应老向的追求,造成了他深刻的苦恼。这期间,老向了解到“她”真正喜欢的人,却是莫名躺枪的我。
到了3月28号,“她”突然答应了跟老向约会;第二天,老向穿戴整齐地去赴约,但是却发生了某种意外。这个意外造成的后果是,在大部分同学的时间线上,向亮这个人就在湖里淹死了。但在包括我在内的少数派的记忆里,这件事情却并没有发生,老向没有出意外了,只是在毕业之后,远离了我们的视线。
进一步分析,现在对于老向的生死,实际上分化成三种阵营。
第一阵营,多数同学、包括他弟弟向明认为的,老向在十年前就淹死了。
第二阵营,一小部分同学认为,老向并没有死;但是,由于老向这个秘密被曝光了,开始接受观测,慢慢的这一小部分同学,会全部转化成为第一阵营,老向的生死就会坍缩成为一个固定的结果,他会死得踏踏实实的。
第三阵营,是真正的少数派——目前看来,只有我一个,而就连我本身,在几天前也是属于第二阵营的。只有在第三阵营的人,才能意识到,老向现在是出于生跟死的叠加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