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杯子,挠挠头:“小柔啊,小柔她是个十三岁的萝莉,中德混血……”
张铁转过身来,打断道:“不是书里的设定,是你想象中的小柔,呃,这样说吧……”
张铁咂了下舌头:“假设你没有疯,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小说里就是你的真实经历,那么好了,老蔡……”
他直视着我的眼睛:“在你的记忆中,喻小柔,是个怎样的人?”
假设我没有疯……我皱着眉头,认认真真地回忆。
鬼叔推开房门,阳光洒落在床边的木地板,小柔转过头来,可怜兮兮的小脸上,绽放出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鬼叔叔,你来啦。”
我低头喝了口酒,仿佛自言自语:“小柔,很漂亮,照片上就漂亮,真人还更漂亮,说实话,我第一次见到都惊了。小柔喜欢Katy Perry和,那个谁,演《达拉斯买家俱乐部》,还有《真探》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张铁提示道:“小马修,马修麦康纳?”
我猛地点头,继续往下说:“对对对,就是他!除此以外,她还懂很多别的,比如说手表,我当时戴了块江诗丹顿,她马上能说出是什么型号,而且还说江诗丹顿跟我的气质不搭,让他爸拿出一块的IWC的达芬奇,万年历,飞返计时,还说她爸戴着不合适,硬要送给我。说真的,那块表我戴着确实好看,要不是唐双在场,我真就收下了。”
脑海里浮现出那块手表,大概其实是我在哪个网站仔细看过吧,所以,表盘上的所有细节,此刻都跃然眼前。
我摇了摇头,接着说:“除了手表,她对绘画、雕塑、航海、天文学都颇有涉猎,尤其喜欢歌剧,总之,知识比绝大多数成年人都要广博,而且不光这一方面,在感情上也非常早熟,我怀疑她……”
我苦笑了一下:“说出来你要笑我,老铁,我怀疑她喜欢我,所以她虽然也喜欢唐双,但是我们独处的时候,她说的话,我听了都脸红……你说,那么小的小女孩,长大了怎么得了?智商跟颜值都逆天,不知道多少男人要栽她手里,简直是祸害啊……”
说到这里,我不禁叹了口气:“可能就是这样,所以老天才不让她长大吧。法比安说,如果没有奇迹的话,她活不过明年生日。”
张铁听完我说的,一张脸都是呆呆的,像是根本没听懂我说的话。
确实,不光张铁没听懂,我自己也是莫名其妙,会脱口而出这些描述。毕竟,我从来都没见过小柔,因为小柔跟唐双一样,都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不过是我虚构出来的小说角色而已。
我自嘲地一笑:“哈哈,这都是我小说里的人物设定,老铁,来,喝酒喝酒。”
我举起酒杯,张铁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根本不搭理我。
我皱着眉头,呼唤道:“老铁?老铁!”
张铁终于抬起头来,眼神里却是空荡荡的,失去了焦点。
他揉了一把脸,勉强笑了一下,答非所问地说:“老蔡,你知道飞机上,我梦见了什么吗?”
我皱着眉头,不知道他这句话的含义:“你梦见的,不是跟我梦见的一样吗?哦对了,除了那匹红色的木马。”
张铁点了点头:“没错,你说的红色塑料无头木马,我没有梦见,但是,我也梦见了你没梦见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补充道:“同样,也是在别墅门口。”
我手指在空中点了几下,才弄明白张铁这两句话的意思。他是说,在我的梦里,有一个红色塑料木马挡在别墅门口;而在张铁自己的梦里,挡在别墅门口的,是另一样东西。
我想起来法兰克福的飞机上——应该是“第二次”来法兰克福的飞机上——我们两个人在复述各自的梦境,当我提到红色的木马时,他眼睛里闪过了奇怪的神色。果然,他在别墅门口看见了别的什么,但是当时没有说。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简单了。我直勾勾地看着他,严肃地问:“你梦见了什么。”
张铁肯定早就预料到我会这么问,但是当我真的问出来,他脸上还是出现了一丝惊慌。
他的嘴角抖动了几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喝了大半杯啤酒,才轻轻说出了两个字。
吵闹的酒馆里,我没听见他说的话,着急道:“你说什么?大声点,我听不见!”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直视我的眼睛,终于敢大声说出那两个字:“轮椅。”
我愣了一下:“轮椅?”
我只是无意识的重复,并没有冒犯的意思,张铁却仿佛被激怒了:“对,轮椅,就是轮椅!”
我梦见的,是木马。
他梦见的,是轮椅。
我突然被电击了一般,吵杂的酒馆也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消失了,只剩下我跟张铁。
张铁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写了很多内容,疑惑,愤怒,恐惧。我现在心里想的东西,他一定也想到了。
在我的“梦”里,我跟张铁讨论过那个木马,木马头的男孩,骑着无头木马,这是我内心里最害怕的一个意象。它之所以挡在别墅门口,不是没有原因的;我把它理解为,是某种力量刻意安排,以此来恐吓我,阻止我进入别墅。
而在张铁的“梦”里,木马被替换成了轮椅。也就是说,相对于我的木马,轮椅,是张铁所恐惧的东西。
在生活中,什么人会恐惧轮椅?
我握着酒杯的右臂,瞬间布满了鸡皮疙瘩——会害怕轮椅的,就是坐轮椅的人吧。
这时候,小高跟另外的同事起身告别,先回酒店去了。
我手中拿着的酒杯,开始瑟瑟发抖,差点把啤酒都倒了出来。
之前在酒店的房间里,关于这个错误世界里的张铁,可能就是原来世界里喻小柔的证据,我一条条都列了出来。
由于人性的本能,缺什么就想要什么,所以如果有机会在另一个世界里重塑自己,都会把所有遗憾的点全补上吧?
所以,这些证据的第一部分,包括——小柔不能吃,而张铁特别爱吃;小柔不能走路,张铁腿特别长;小柔的名字就很柔弱,而张铁这个姓名充满了生命力、刚硬、坚毅。
除此之外,证据还包括在“梦”里。疑似法比安的疯老头,看着张铁的慈爱眼神;张铁第一次见别墅就很熟悉,却在横梁上撞到了头……所有的一切,都暗示了张铁就是小柔的可能性。
如今,看着张铁紧锁的眉头,和脸上痛苦的表情,我知道——上面这些证据,都不用再跟他说,因为他也已经想到了,所以心里才会如此受折磨。
现在,在这条证据链上,又加多了一个新的环节——张铁“梦”见的轮椅。
我想了一想,还是跟张铁确认道:“老铁,你……有没有坐过轮椅?”
张铁显然已经想过这个问题,苦笑了一下,摇头道:“没有,别说我自己没坐过,从小到大,就连身边的亲人朋友,都没有坐轮椅的。但是老蔡,你知道吗,我在梦里看见轮椅的时候,那种感觉……”
他的手在半空中移动,就像在抚摸着轮椅的扶手:“那种感觉,亲切又依赖,可是更强烈的感觉,却是恐惧,发自内心的恐惧,深怕自己要坐上去。”
他眼神里流露出深深的疑惑:“而且你刚才说,小柔最喜欢的男演员是马修麦康纳,这两年,一直有人说我长得跟他很像。”
听他这么说,我认真地打量着他的脸,在酒馆昏暗的灯光下,他的五官,他的消瘦,确实跟马修麦康纳神似,简直就是亚洲版的他。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尝试要下个结论:“所以说,老铁,我在想你跟小柔之间……”
张铁却用手阻止我:“老蔡,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想说你没有疯,真的有小柔,而且我就是小柔,对吧?”
我想了很久没有说的话,现在张铁自己说了出来,不由让我松了一口气:“对对,就是这样。”
张铁却摇摇头:“老蔡,行了,我是不会相信你这套说法的,怎么可能!我是小柔,小柔是我,嘿嘿,神经病嘛这是。不过,我确实梦见了这些奇怪的东西,还在飞机上看到了黑洞,都是些什么鬼,解释不了……”
他抬起头来,冲我挑了一下眉毛:“不过,我有另一套理论,你想不想听?”
我点了点头,睁大眼睛道:“当然。”
张铁喝了口啤酒,缓缓道:“老蔡,要我说啊,就是你写的小说太神了,不光把你自己写疯了,还把书里的角色也写活了。所以呢,就连累了我,这个叫喻小柔的灵魂活了过来,不知怎么就看上了我,附体到我身上,所以才会发生这些奇怪的事……”
听完他说的话,我不禁皱起了眉头。他的这个说法,简直是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但是一时间,却又想不出怎么反驳。
这个时候,我们两个人的杯子都清空了,于是张铁招呼酒保;在酒保小哥给我们上啤酒的时候,张铁还跟他闲聊了几句。
直到我端起酒杯,想要再喝一口时,我发现了问题所在,然后整个人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