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时,我看见的是唐双温柔的脸,她正坐在床边,两只手里握住我的手。
果然,付老爷子不过是个噩梦而已。
她看着我笑:“鬼叔,你醒啦。要喝水吗?”
我点点头,然后发现窗帘已经拉开,自己正睡在水屋的床上,洁白的床单里。
我深深吸了口气,发现自己精神已经好了很多,接过唐双递过来的水,依然是一口喝光。
把杯子还给她的时候,我把胸中的疑问一连串都吐了出来:“唐双,我是怎么了?谁救了我?谁救了你?甜爷跟水哥呢?付老爷子呢,对了付老爷子呢?他怎么会放……”
“世侄,我在这。”
我又吓了一跳,然而这不是幻听,也不是梦,朝着床尾那边看去的时候,付老爷子正坐着轮椅,沐浴在落地窗透进来的阳光里。
卧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双温柔地扶着我的腋下,让我坐起身来,靠在床头了。她还帮我拿了枕头,垫在腰后。
我扭头对她说:“谢谢。”
她看了我一眼:“我才应该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
果然是因为我的英勇行为,感动了唐双,让她温柔得像个女人。好吧,她本来就是个女人……
付老爷子干巴巴地笑道:“你们都该谢谢大黑,不是它的话,两条小命都要丢喽。”
我皱着眉头,感觉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是怎么得救的?你,唐双,你跟付老头,不,付老爷子,又怎么能那么友好地在一间房子里?那水上飞机都烂在湖底了吧,你们……”
我突然警觉起来:“你们是一伙的?”
唐双嗔怪地看了我一眼:“乱七八糟地说些什么呢?鬼叔,前晚是你救……”
我吃了一惊:“前晚?我睡了多久?”
她的表情稍微有一点心疼:“两天一夜,鬼叔,是这样的,你救了我,大黑又救了我们俩,当然还有薄荷跟苍鹭,他们开船把我们捞起来的。甜爷跟水哥都很好,现在吃午饭去了。具体细节,以后我慢慢跟你说。现在嘛,我想请你听一个故事,听完之后,你就会知道我跟付老爷子,是怎么和解,我们俩之间,又是什么样的关系。”
唐双看向了付老爷子,两人交换了一个温暖的笑容。
我看着他们的表情,下巴都掉在了地上:“付老爷子是你亲爹?”
唐双跟付老爷子面面相觑,呆了三秒,然后一起爆发出了剧烈的笑声。
我一头雾水,茫然不知所以。
付老爷子笑得都咳嗽了起来:“哈哈,小蔡,不,老头子还是叫你世侄吧,世侄啊,不愧是写小说的喽,脑坑……”
唐双提醒长辈:“是脑洞。”
付老爷子点头:“对对,是脑洞喽,世侄的脑洞很大啊。”
我先看看唐双,又看看付老爷子,这两人前几天还是仇人,现在却好得像同穿一条裤子。这不是一伙是什么?干脆整个上鹤璞岛,整个A310客机,都是在合伙来玩我吧?虽然并不知道唐双这么搭上性命地玩我,到底是图个什么,或许有钱人的兴趣比较奇葩……
唐双的手在我头发上摸了一下:“别瞎想了,我们讲给你听吧。”
她看向付老爷子:“老爷子,还是您来讲。”
我皱着眉头问:“你的意思是,你已经听他讲过了?”
付老爷子代替唐双回答道:“没错,昨天哪,侄女先醒喽,老头子给她讲了两遍,她也哭了两遍。不过侄女真不愧是她的女儿,有一股英气,这不早上一觉醒来,现在都会照顾你了嘛,还能跟你打情骂俏……哎,老头子又扯远喽,这人年纪一大啊……”
唐双帮他刹住了车:“您开始说吧,二十年前……”
付老爷子尴尬地一笑:“啊,世侄啊,老头子捡你好理解的,尽量长话短说喽。你要是一时明白不了呢,没关系,先记着,以后慢慢想喽。”
我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是看起来一没有要把我关岛上,二没有要我赔水上飞机的钱,不就是听故事嘛,你讲一百个我也愿意听的。
唐双看着我说:“故事有点长,你好好听,别打岔。说不定哪一天,你还能把它写进小说里呢。”
我看了眼唐双,又看着付老爷子,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您说,我光听,不打岔。”
付老爷子欣喜地看了我一眼,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就让我完全无法理解:“1991年,苏联解体……”
我忍不住叫了起来:“什么什么?苏联解体?这也扯太远了吧?”
唐双抚摸着我的肩膀:“不是说好不打岔么?”
付老爷子摇了摇头,像是早猜到了我的反应,并没有没有理会,而是继续往下说:“KGB,也就是克格勃,相当于美国的中情局,开始召回潜伏在世界各地的间谍。”
我的眼珠子都快掉到床单上了,这尼玛画风突变啊,什么鬼,又是苏联又是美国,又是克格勃又是中情局的,间谍!什么鬼!拍007还是碟中谍?
付老爷子没有管我的反应,自顾自往下说:“我们这些间谍啊,到了三年后呢,1994年,就集中到了某个中立国家,不属于任何一个阵营的,搭乘苏联航空的班机,两百多号人啊,满满一飞机的间谍,啊对喽,那是苏联唯一一架引进的空客飞机,刚交付不久,全球没多少人知道,更没几个人坐过,这里面哪……”
唐双像是家中小辈,撒娇地对付老爷子说:“您说正事。”
付老爷子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两声,把话题引回正路:“都说让我们回国,解除职务,安排其它工作,但是谁相信啊?都不信的喽。有个北美工作的同志,搞到一份绝密情报,飞机一旦降落在俄罗斯,荷枪实弹的士兵等着我们,就地枪决喽。”
他闭上眼睛,似乎沉浸到那一段岁月里:“我们哪,没那么天真,早有准备。从三年前就开始准备喽,轮换人手,在这个岛,当时还不叫鹤璞岛,这个名字是后来才起的喽,当时是个无名荒岛,在这里的泻湖底部,把水排干之后,修一个机场。”
我听得头痛欲裂,这尼玛都是什么跟什么啊,脑洞最大的编剧都不敢这么编。
唐双帮我轻轻按着太阳穴,示意我少安毋躁;她这么善解人意,手指又柔若无骨的,让我简直都忘了她是个T,要开始爱上她了。
付老爷子咳了两声,继续讲他那该死的故事:“世侄你知道,不论什么民航客机啊,苏联的也好美国的也好,在水面迫降都是要死人的喽,所以没办法,我们只能在湖底修个跑道,等安全降落后再灌满水,不让卫星看见喽。这样呢,就可以伪造一个飞机失事掉海里的事故,我们这群为了苏联,为了共产主义理想,拼了半辈子的间谍呢,也不用回去送死喽……”
我错愕地摇着头,付老爷子说的每一个字,都灌进我耳朵里去了,但脑子里乱糟糟的真的就像进了水,一个字都理解不了。
我侧过头,用手拍拍耳朵,可能真的就是灌了海水,还没流干净吧?
付老爷子饶有趣味地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总之呢,飞机最后就安全降落喽,在这个岛上。我们都从湖底上来,湖水也重新灌入,遮住了跑道跟飞机。我们准备在这岛上呢,隐姓埋名生活几年,然后再各自离开喽,分散到世界各地去。反正苏联都解散了,风头过去,也就没人再追究这件事了,说到底,不过是两百多个没用的间谍啊。可是呢,这里面出了点小岔子喽。”
付老爷子的视线从我身上挪开,抬高,到了唐双的脸上。
他的眼神里,带着探询的意味,像是在请求唐双的许可,以便能继续讲下去。
我发现,唐双的脸上是从来没有的平静,那下面掩藏着巨大的忧伤。
然后,唐双点了点头。
付老爷子像是松了一口气,又整理了下思绪,慢悠悠地开口道:“有个别同志,准确来讲是一对夫妻喽,再确切地说,是侄女的亲生父母,尤其是当妻子这一个喽,不同意我们这种苟且偷生的做法。她脾气本来就差,这个时候就开始闹了。她说,本来上这架飞机,就是受了老公的骗,骗她是飞回苏联的,不,那时已经改叫俄罗斯喽……”
他叹了一口气,神态突然变得苍老:“她呢,不相信祖国会要枪毙我们,他们这辈人跟老头子不一样了,都是克格勃从世界各地搜罗的孤儿,从小在党的抚养下长大,思想里都是绝对相信国家跟党。所以,她坚决要求回俄罗斯。”
我双手抓住床单,在二十年后,就连我这个不明就里的局外人,都知道这个女人——我看了眼唐双——这个唐双的亲生母亲,她的决定,会给岛上的人带来多大的困扰。
不,应该是灭顶之灾吧。